第1章、幻象
裴楷这一个问题让众官员瞪大了眼睛，何曾老眼昏花，最后一个看到了皇帝身穿白灰色的衣服，顿时一个激灵：“……宫中有丧事？”
皇帝摆摆手：“没有，没有。”
皇帝光说没有，衣服却摆在那里，众人莫之所衷，倒是张华看出了明堂，道：“陛下所穿的，难道是火浣布？”
“火浣布”这个词让众人不约而同惊呼起来，在看到皇帝点头之后，更是惹得众人伸长脖子去看。
贾南风不由得问道：“什么是火浣布？”
就听张华解释道：“……昆仑山共有九重，在它的周围又环绕着炎火的大山，大火中生长着一种比牛还大的老鼠，千斤重，两尺长，毛细的像蚕丝。把它的毛织布做成衣服，永远不用洗涤，若是脏了，在火里面烧一烧，就跟新的一样洁白，是所谓火浣布也。”
贾南风听得瞪大眼睛，她是不相信这么神异的说法的，但一听到“在火里烧”，她就想起一种化工材料来。
“汉朝的时候，西域献上火浣布和鸾胶，”张华不愧是博物大家，侃侃而谈：“少帝命太尉出示百官，后来西域断绝音讯，火浣布成了传说。所以到曹魏初年，人们疑心这种布是不存在的。魏文帝认为火的性质严酷猛烈，不含有生命的元气，便把火浣布这东西写进了《典论》，说不会有这东西的存在，没想到十年之后西域献上了用火浣布做的袈裟，而天下的人都把这事当作笑柄。”
众人听得津津有味，然而魏明帝也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众人眼巴巴看着火浣布，皇帝就脱下外衣，让黄门展示了一下，然后投入了火中。
果然这火浣布做成的衣服没有烧灼，只轻轻冒出了一点灰尘一般的烟气，然后黄门将衣服取出来抖了抖，颜色越发洁白了。
众人再次发出了惊呼声，称叹声不绝于耳。
贾南风这回看得清清楚楚，好不容易才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果然是石棉，石棉原来就是火浣布！”
见众人纷纷露出艳羡的目光，皇帝心满意足，又低头对太子道：“就说给你也做一套衣服，你偏不要，这可是万金难求的好东西……”
司马衷的嘴巴撇了撇，露出了一副古怪的神色，无动于衷。
见石崇和王恺两个也啧啧称奇，皇帝更是高兴了。他一个皇帝，坐拥天下，论豪奢却也比不过这两人，然而这两人哪怕上天入地，搜求无数珍宝，却也买不来一匹火浣布，因为火浣布是贡品，是远方诸国送给皇室的专享。
这时候天竺的胡人已经准备好了，皇帝这才停止了夸耀，正襟危坐，观看表演。
贾南风也乖乖坐好，就见这底下一群大胡子的印度人吹拉弹唱起来，热情洋溢。果然从竹篓子里抓出一条眼镜蛇来，开始逗弄。
贾南风看得扶额，果然印度人从古到今都是这副模样啊……
在吐了一把火圈之后，就见为首的那个印度人忽然掏出绳索来，将绳头抛向空中，绳子就像是在空中有人牵着似的，很是笔直。
只见这人开始时抛了两三丈，然后到四五丈。后来竟抛到二十多丈，哪怕是在百尺楼上的众人抬头也看不到绳头了。
在众人惊呼声中，这人便手握绳子，身子离地。最后，他扔掉了绳子，在空中像鸟似的，越飞越高越远，向远处飞去，隐没在了云端。
所有人大骇，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紧接着这群胡人忽然有人当空撒了一把米粒，却见这米粒忽然变成巴掌大的金鱼，凭空游动起来。
还有一个人拿着刀剑，将自己的头割了下来。
这刀剑砍在脖子上，鲜血如注，但这人就像刑天一样，一手抓着宝剑，一手抓着自己的人头，这人头还在手上翻滚了一下，发出了嘻嘻哈哈的笑声。
然后他的同伴牵过来一头牛，这人将牛头砍下来，将牛头放在了自己的光秃秃的脖子上。不一会儿，这牛头眼睛动了起来，又张开嘴，发出了人的声音。
“砰——”就见皇帝的椅子翻倒了，而旁边的大臣和黄门因为过于惊骇，根本没有人去搀扶皇帝。
贾南风看得头皮发麻，但是一眨眼的功夫，这些景象仿佛就像是一张图画，从她的眼前消失了。
而那场地上，根本没有人挥舞刀剑自戕，也没有血流满地，只有两个人在道路两旁的树木之间架了一个横向软梯作为天桥，天桥上垂下一根细线，一个胡人抓住细线，把手中的绳子勾在软线上。另一个胡人将软线往上拉，看上去绳子仿佛向上。
贾南风翻了个白眼，原来是这么个障眼法，她再看其他人，没想到其他人如痴如醉地仰头看着天上，神色迷醉，魂不守舍。
贾南风推了推贾午，贾午一点反应也没有，瞪着圆圆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天上，仿佛天上有什么美景似的。
贾南风吓了一跳，大喊了几句，根本没有人注意到她，所有人的神色都若喜若悲，随着越来越紧的鼓点和越发怪异的音乐，贾南风只觉得他们如提线木偶，一举一动，都生硬而可怖。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贾南风大骇：“……别演了，别演了！”
贾南风在一群人里头，推推这个，摇摇那个，凑在郭槐的耳边大叫着，也无法将他们从这种梦游的状态中唤醒，她意识到这是一场集体催眠，只有她一个没有被催眠。
身后忽然伸出一双有力的手，抓住了她的胳膊。
贾南风回头一看，却发现居然是太子司马衷，这傻子看上去仿佛没被催眠，眼神清明，还露出了深思的光芒，却抓着她的手，一言不发。
就在这时候，只见一个袒着右臂的僧侣忽然跃了进来，环顾了一周，阿弥陀佛了一声，从卮中蘸了一点清水，念念有词了两句，当空一挥：“破！”
众人眼中，只见这光怪陆离的场面却如同被火焚烧一样，消失殆尽了。
见众人恢复了清明，贾南风松了口气，待看清楚来人，不由得道：“竺大师？”
原来是白马寺的竺法护，只见他像皇帝行礼道：“……这是天竺国的幻术，虚而不实，假而似真，一旦入幻，画地为江河，摄土为山岳，嘘呼为寒暑，喷嗽为雨露，如在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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