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心痛的过去
汤妍培训结束的时候,正值深秋。
周廷尧的工作似乎越发忙了,市场调研、品牌定位、宣传等工作大多需要他亲力亲为。有些东西可以从表面就窥见其变化。他在与人交往中少了丝随意多了份从容,曾经的自我和戾气几乎难寻踪迹。
那样的周廷尧,他似乎正慢慢从某个暗黑的角落里走出来,身上光芒耀眼。
汤妍唯一担心的是,他的睡眠。
她也是在长时间的接触下才慢慢发现的,他几乎不睡觉。回到周家的情况她不甚清楚,但是只要住在以前的地方,她就会发现阁楼整夜整夜亮着灯光。
无论多晚给他打电话或者发短信,他都清醒着。
汤妍问过他,他称是太忙,为了转移话题甚至指责汤妍已经连续一个星期每天半夜三四点给他发短信。他笑:“汤圆儿,你总是半夜给一个男人发短信,是很容易让人误会的知道吗?”
汤妍第一次没有因为他的揶揄而红脸。
忙归忙,哪有人长时间昼夜都不睡觉的?
“你是不是有失眠症啊?”汤妍问。
周廷尧敷衍地随意点头,觉得这姑娘最近格外霸道和难缠起来。
两天后,周廷尧在回到家的时候,就发现家里突然多了一股很浓的中药味儿。
汤妍系着围裙举着汤匙从厨房出来,神色平常很自然地说:“回来了啊,你先吃点东西垫一下肚子。”
周廷尧脱了外套,边挽着衣袖边走进去问:“什么药?你病了?”
汤妍白了他一眼:“不是我,这服药是我特地找一个老中医抓的,里面有夜交藤、生龙骨等好几种药材,据说对治疗失眠有奇效。”
周廷尧皱眉:“别弄了,我不喝。”他并不知道给了她一把钥匙,她就开始上下折腾。
“你不会是怕苦吧?”汤妍一脸惊奇地看着他,不等他回答就又说,“你怎么跟个小姑娘似的,要不要我喂你?”
周廷尧就着侧身的姿势敲她脑袋。
等到他洗完澡擦着头发出来的时候,发现汤妍正坐在沙发上一脸严肃的样子。
他过去在她身边坐下好笑地问:“干吗呢?”
她顺手把桌上一碗黑乎乎的药往他面前推了推说:“喝了。”
“别闹,不喝。”
两人并排坐在沙发上,挨得极近,汤妍甚至能清晰感受到他身上的水汽和刚刚洗完澡的沐浴露味道,淡淡的,很好闻。
汤妍拿下他正在擦头发的毛巾,用食指指腹戳了戳他的下眼睑:“你最近有没有照镜子?你的黑眼圈已经快要掉到地上了。周廷尧……熬夜最容易衰老了,你要是保持不住颜值以后出门别人就会说你是我爸爸。”
周廷尧先是不咸不淡地看了她一眼,突然伸出手指挑起汤妍的下巴勾唇一笑:“叫爸爸。”
汤妍:“……”
那副张着嘴巴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逗乐了周廷尧,顺手挠了挠她的下巴说:“逗你玩儿的,给我擦头发。”说完还把脑袋往前凑了凑。
汤妍很无语,明明是想给他脑袋一巴掌的,到头来也只是把毛巾蒙在他乱蓬蓬的头上使劲儿揉了两下。对于他逃避喝药这一点,汤妍表示很无奈,他毕竟不是三岁小孩儿,她也不可能强迫他喝。
她压下心中的那点儿焦躁和不安,想着要不要劝他找个医生开点儿药。
秋水寒凉,傍晚的霞光给远处的天际镀上一层金边,窗外不时有几只归鸦盘旋飞过。罩在宽大的白毛巾里的周廷尧正闭着眼睛任由汤妍动作,半干的几绺发丝不断扫过他的额头和眼睛,他安静着,很放松的样子。
汤妍正跪在柔软的沙发上,看着他微微走神。
“怎么了?”他突然睁开眼睛问。
汤妍脸一红:“没什么。”
大半年之前,谁能想到曾经三番五次彼此看不上眼的人,会以这样的身份和姿态出现在自己的生活里呢。
周廷尧却没动,一直看着她。
汤妍往后躲了躲,避了一下又迎上他的视线说:“好了啦。我只是……在这一刻突然发现,我又多喜欢了你一点而已。”
大约是没有料到会有这样的回答,周廷尧足足愣了好一会儿。
回过神来的他嘴角上扬,拉下了还在他头上的双手,让她在沙发上坐好之后才对着她说:“基于你这么坦诚的态度,我们来谈个条件吧?”
汤妍不明所以地看他。
周廷尧指了指自己的脸颊说:“你亲我一下,我就把药喝了,怎么样?”
这么简单?汤妍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这个,大约缓了几秒钟才想起来,这个条件怎么算都是自己吃亏吧。
事实上直到最后,那碗药的确被喝得一点不剩。至于这是汤妍用割地赔款般不平等条约所换来的结果这一点,只能说明她终究还是想得太简单。
周廷尧把中药残渣倒进水池,想到刚刚落荒而逃的人哑然失笑。挥散不去的味道氤氲满屋,虽是苦涩,却能让人在微醉中找到一丝清醒。
他不爱喝药,中西药皆是。
在曾经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的身体对药物产生非常强烈的排斥情况。体内像是潜藏着巨兽,决绝地将他和外界分隔而开。
医生说,这是心理作用。
任何人都拿他毫无办法,好在后来他逐渐好转,不再每一次生病都让家人如临大敌。只是他厌极了喝药的感觉。
也可以说,他厌极了从昏沉中逐渐转醒,痛苦再一次侵袭而来的绝望感。
周廷尧的工作比预想之中进展顺利,他的设计能力有口皆碑,曾经的老客户和合作商都是潜在助力。他租了楼盘,生活和工作开始趋于平常。
而汤妍和宋晓柳商量之后,也终于下定决心开始尝试着招收花艺学员。
彼此的生活脚步有条不紊。
十月中旬,气温骤降。
下午的时候突然刮起了大风,乌云涌现,街上行人匆匆。不一会儿,豆大的雨点开始滴落,像是把头顶的天空撕开了无数道口子。
汤妍给周廷尧打电话,机械的女声让她微微愣了一下。
宋晓柳拿着擦桌子的抹布说:“行了啊,不就没接电话嘛。你这就是典型的小女生恋爱心理,他又不是生活不能自理,哪用得着你处处担忧。”
但汤妍仍然不安。周廷尧向来随性,但自两人在一起后这还是第一次打不通他的电话,而且今天一整天连条短信也没有,这很不正常。
她嘱咐了宋晓柳一句,就带着伞出门了。
周廷尧租下的地方在繁华的路段,汤妍来过几次。
但今天这里显得格外不一样。
刚进去就看见前台的地方围了好大一圈人,吵吵嚷嚷不知发生了什么。汤妍收起还在滴水的雨伞,拉住了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挤出来一脸焦躁的前台姑娘。
“小琪,发生什么了?”她问。
小琪一见是汤妍连忙把她扯到一边说:“妍妍姐,你今天怎么来了?你先回去吧,我们也不太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前段时间的那些客户突然闹上门,连正在进行的几个单子也被要求退还定金。”
“廷尧呢?”
“老板他……”
汤妍一看小琪欲言又止的样子心下一跳,后背陡然间冒出一层虚汗。她稳了稳,就听小琪说:“老板今天一大早接到了法院的传唤,好像是被好几家小珠宝品牌以剽窃的名义联名起诉了。”
剽窃?汤妍有一瞬间的茫然,进而觉得不可思议。
第一时间的否定并不是盲目信任,而是源于自相识以来的了解。
她从来不曾知道,当有一天这两个字眼和周廷尧联系在一起的时候,她居然能够如此愤怒。他的设计风格向来自成一脉,多年的成绩和口碑皆是有目共睹。这样的诋毁和污名究竟是怎么扣到他头上的?
小琪凑过来小声说:“这些都是老板以前不曾接触过的新客户,刚开始都好好的,可现在不听任何解释和说明,有好几个客户还带着家人和保镖,就是专门来闹事的。”
汤妍往人群中看了一眼,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
这边的工作人员都是采取尽力安抚的方式,可对方显然很蛮横,就算有少部分比较理智的人也很快被大多数人煽动,所以现场一再失控。
汤妍知道,从被同行联名起诉的那刻起,这就是一场有预谋的行动。她咬了咬没有血色的唇,周廷尧的工作刚刚步入正轨,就算有根基在,剽窃这样的名义一旦传开,对一个珠宝设计者的从业生涯来说将是抹不去的污点。
她见过他通宵达旦画设计稿,见过他潜心研究材质属性、工艺革新,见过他为一件作品付出的精力和汗水。
社会竞争在所难免,刀光剑影,来往平常。但是当这样毫无根据的指责和恶意泼向她所在乎的人时,她体会了什么叫“心有宝藏,四面八方都是饿狼”。
不能放任现场继续这样下去。
汤妍把手中的雨伞递给小琪,快速地说:“你去前面叫几个保安过来。”
小琪离开的时候,汤妍提高了音量:“大家静一静!”
现场陡然安静下来,汤妍顿了顿继续说:“我知道在场的很多人都是第一次和这里有业务往来,但你们当初选择这里,相信一定是经过了很多的权衡。这里的负责人周廷尧大家应该也有一定的了解,任何问题我们一定会帮大家解决。希望……”
“你是谁啊,你说话能管用吗?叫你们老板出来!”说话的是一位珠光宝气的女士,她的身后还有两个负手站立的保镖,应该不是什么善茬儿。
“您好,我是……”
人群中一个矮小的男人突然说:“别你是了!谁不知道你们老板都因为剽窃被抓起来了。我们只要拿到钱,其余的我们才不管!”
“对,退钱!”
现场一下子就又闹了起来。
汤妍看着刚刚说话的男人,心下了然。她突然说:“先生,请注意您的言辞,只是被传唤调查而已,您这样直接一个剽窃的罪名就扣下来是不是需要拿出证据,还是说……您有其他的目的呢?”
对方的脸色陡然就变了。
他大概是竞争对手故意安插在这里煽动客户情绪的人。
而且,应该不止一个。
对方虽然被看穿,但依然气焰嚣张,反驳道:“你是谁啊,我看你们就是不想退钱!大家千万不要相信她的话,这里的老板已经名誉扫地,哪有诚信可言!”
接着人群中又有人附和了几句,人群越发躁动。
他们拥挤着,朝汤妍的方向挤过来。
……
周廷尧回来所见到的一幕,正是汤妍被两个保镖推倒在地的时候。
小姑娘穿着浅灰色毛衣开衫的身形有些单薄,或许是匆匆赶来的原因,发梢被的大雨淋湿了一些。她苍白着脸,被人推搡着撞到玻璃门上。
跟在老板身后的小琪倒吸一口凉气。
老板对这个女朋友的宠爱程度大家都有目共睹,平常来这里的时候也没有藏着掖着。加上汤妍脸皮薄,时常见她被老板逗得脸颊通红。
这些人估计还不知道老板生起气来是什么样子吧。
果不其然,周廷尧原本冷着的脸瞬间更僵了。他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扶起了地上的人,一言不发地蹲下身检查着汤妍身上有没有受伤的地方。
汤妍原本就被这突然的暴动冲得晕晕乎乎的,结果发现扶自己起来的人竟然是周廷尧。
她神情一松,又被周廷尧旁若无人的动作弄得有些手足无措。
她红着脸把他从地上拉起来说:“我没事,你怎么样?”
周廷尧摇摇头。
他脸上并不见颓废之色,衣着整洁,身后还跟了好几个律师模样的人,这让汤妍稍稍放下心。
那个带着保镖的女人站在最前面,似乎看不上周廷尧为了一个女人紧张的样子,抬着下巴对站起来的他说:“周大设计师,我本不想凑这个热闹来找麻烦的,但我之前的问题你们始终没有解决,是不是要给我一个说法?”
“王太太。”周廷尧点点头,淡淡地说,“我是设计师,一块祖母绿按你要求打造的项链,现在的鉴定书上,你问我为什么不是翡翠。恕我直言,这种常识性问题你最好先自己查查资料,免得被人笑话。”
这么直白的话,明显不适合在当下的环境说。
工作范围的扩大,接触的人越多,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是这个社会教会我们的处事准则。但刚刚发生的一幕让他的心里积了一团火,触到了不能碰的底线,顾客至上就是个虚话而已。
被称为王太太的女人被激得脸色通红,涂成大红色的指甲指着周廷尧说:“周廷尧,你一个小小的珠宝设计师有什么好瞧不起人的?我告诉你,来你这里是看你周家的面子。今天这事你要好好说我们就算了,但你这个态度分明就是和我们王家过不去!”
周廷尧不为所动,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他很平静地说:“我想我们周家的面子不需要任何人看得起,王太太偏偏这个节骨眼儿找上门,是故意找碴儿,还是想看笑话?”
“你……”
周廷尧不再理会,反而半环着汤妍低声说:“走吧,送你回去。”
他冲身后几个律师模样的人点了点头,然后直接拉着汤妍离开了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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