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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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咏声带着那两双鞋到接生婆家的时候,正看见接生婆带着一群孩子在门口玩。三年不见,接生婆的头发已经全白了,雪一样的银丝依然梳得一丝不乱,在脑后绑成一个髻,用一根磨得光亮的铜钗扣好,穿了一件款式古老的黑底暗花盘扣短褂,洗得发白的黑色裤子,佝偻着身子坐在小板凳上仔仔细细地剥着手里的花生,剥一颗往身旁的小娃嘴里塞一颗,几个女娃还在一旁吵吵着要她讲故事。她就一边剥着花生,一边用不急不缓的调子讲一个老掉牙的故事,她站在后面认真听着,一直听到故事的结局,边听边想着一些很遥远的事,想着想着有些出神,连接生婆回头看她都没发现。

“咏声,是老龙家的咏声吗?”接生婆拄着拐杖,颤巍巍地站起身来,“咏声丫头啊,你回来了?你舍得回来看婆婆了?”

龙咏声听到那个苍老的声音,只觉得鼻子一酸,差点哭了出来,慌忙吸了吸鼻子,上前扶住接生婆,使劲点头,“是,我是咏声,婆婆,我回来了。”

“你这丫头,从小野性就大,一出家门就不回来了,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老窝,你怎么能不回来呢?”接生婆伸出手轻轻拍着龙咏声的手背,念念叨叨。

接生婆的手很瘦,像一截干枯的朽木,微微摸疼了龙咏声的手,如同摸到了她的心上。她眼眶发红,慌忙侧过头去。

这时候接生婆看到了龙咏声身旁的关微尘,睁着浑浊的眼睛问:“这个是赵家的老大吧?都长这么大了?来来来,给婆婆看看,在外面,你没欺负咏声吧,可别忘了,小时候是怎么跟婆婆保证的。”

被点错名字的关微尘,微微有些尴尬,慌忙摆手,笑道:“婆婆,你认错了,我是关关,关关你还记得吗?”

“分明就是老赵家的老大,婆婆怎么能记错?”接生婆对自己的记忆力还颇有信心,也不理会关微尘的辩解,就一手拉着他一手拉着龙咏声,拐杖挂在手腕上,颤巍巍地进了院子,“来来来,里面坐,好久没见你们了,跟婆婆好好说会话。”

龙咏声和关微尘不得不跟着她的脚步走进了那处古老的院子。那处院子还保持着记忆中的模样,青砖白瓦,石头垒起的院墙,像一副陈年的画卷,慢慢地舒展在人的面前。院子里铺了石子,虽然有些高低不平,但是也颇是干净整洁。院子一侧有一棵很大的石榴树,石榴树已经枯萎,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桠,树下有石桌石凳。

他们就在石桌前坐好,龙咏声将那两双布鞋递给接生婆,接生婆将鞋捧到眼前,细细地摸着,一边摸一边笑,笑着笑着,浑浊的双眼里竟然蒙上了一层湿润的雾气,“真好看,我和我老伴结婚那会儿,他也送了我一双一模一样的。那会儿家里穷,添置不了新衣裳,他没有彩礼,我也没有嫁妆,我就穿着这样一双绣花鞋盖着红盖头进了他家的门。”

“吉爷爷那时候一定很帅。”龙咏声朝接生婆笑,眼睛红通通的。

吉爷爷是接生婆的老伴,她小的时候就经常听接生婆提起他,她自己却没有见过,因为吉爷爷在她出生之前就过世了。听说那时候吉爷爷在一家私人小煤窑里挖煤,煤窑塌方被埋在了地底下,尸骨都没找回来。吉爷爷死后,接生婆哭着在煤窑塌方的地方挖了三天三夜,可是最终依然什么都没找到,头发也是那个时候开始白的。那天之后院子里的石榴树一天一天地枯萎,几十年了,始终都没再长出新叶来。小的时候每次提到吉爷爷,接生婆就会抬头望着枯萎掉的石榴树,念念叨叨,“他就住在这棵树里,哪也没去,他等着我跟他一起去投胎呢。”

小时候不懂事,她经常坐在这颗枯树下,托着腮好奇地问:“婆婆,你怎么知道吉爷爷在等你?听老师说,人死了就是死了,没什么投胎不投胎的,这不科学。”

每说到这里,接生婆就回头瞪她,“你老师懂什么?我说他在这里,他就在这里。娶我进门的那天,我问过他,要是我们有一个先死了,就到奈何桥上等着,等另一个到了再一起喝孟婆汤。他说,不行,要在家里等,一个人走太孤单了。所以啊,他一定在,就住在这颗石榴树里等着我呢。不然,你说为什么这石榴树无缘无故就枯了,这么多年都没发出新芽来?”

龙咏声确实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但是,那些古老的传说,古老的承诺,就如同春日午后的细雨,绵密粘稠,缠绵悱恻,始终缭绕在她的心头。那之后的很长时间,她经常会趴在门缝旁,偷看接生婆,看着接生婆抬头仰望着那颗枯树,目光绵长,然后默默地流着眼泪,她也觉得难过,自此就笃定,吉爷爷是真的还在,就坐在那棵枯树之上,跟接生婆两两相望,静静陪伴她度过一个又一个冗长的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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