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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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师?”

胡达接过严天递过来的假身份证,随之一起被塞到他手里的还有一张快印印刷的小广告,上边写明了,洗浴中心招聘厨师,主要给老板和员工做一日三餐,外加客人用客房热线单点的外卖。月薪5500包吃住,每个月八天休息,还有特殊福利,至于什么特殊福利,上边没写。

胡达看了严天一眼,露出有点无语的表情。

“你说的!大隐隐于市!”严天操着夸张的语气嚷嚷了一声,“人家正好在搞招聘,天上掉下来的机会,这是最适合你的身份了,你在里边又不是没学过厨师,国家培训你七八年,不就是为了让你们积极改造重新回归社会,你别小看厨师啊,光荣职业!以你的做饭的手艺,就算不用队里出人给你安排,正规应聘肯定也没问题!妥妥儿的,你说是吧?”

胡达才不相信他睁眼说瞎话鬼扯那一套,直截了当地问了句:

“怎么回事?”

严天只一脸破罐破摔地耸耸肩。

“东莞市局的决定,他们不给你出人,我也没辙。”他说,“这次问题就出在他们自己的协议线人身上,都说家丑不可外扬嘛,其实挺没脸的一个事,我们支队和他们分属两个体系,要想进去掺和本来就不地道,还得再塞个你进去,尤其你还和他们出问题的线人以前待过同监,做过狱友,人家不待见你,也不待见我,这是人之常情。”

“那怎么办?”胡达又问。

“老规矩,先斩后奏。你先上,我接应,报告事后再补,年终开会该做检讨做检讨,就这么干。”严天回答。

他的带队风格一向如此,张扬果敢,实用主义至上,虽然在同行眼里,或许有失程序正义,和胡达这样的线人在一起混久了,人也痞里痞气的,不像个国家公务人员,但也正因为这股干劲,让所在的支队破案率扶摇直上,连年领先,每次去市局开会,虽然少不得被领导抓住一顿耳提面命,好歹也换得上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充满争议地走到了今天。

严天过往和胡达的合作,也通常都是这种“管他娘的,就是干”的路数。他信任胡达的能力,胡达信任他的仗义,除去这两点还有所依傍,放胡达一个人只身潜伏到目标地把吴久生带回来的行动计划,实则充满着各种难以估算的变数与风险。他们两个都必须谨慎再谨慎。

“总归你得记住一点,”严天抓住胡达最后强调了一次,“你这次去必须完成任务,保护好证据,最重要是千万不要打草惊蛇。找人可以,其他多余的事,一件别干,明白了吗?”

严天对胡达的劝诫不无道理。根据公安信息系统的显示,吴久生的身份证最后一次登记入住的欢喜缘洗浴中心,就在下一次联合严打行动力度最大,当地势力最为盘根错节的片区,警方埋下的内应和线人很有可能都已经被幕后势力策反,那股势力除了从事非法性/交易盈利活动外,还疑似开设地下赌局、参与非法放贷和多项黑社会活动,因此胡达决计不能暴露身份,除了自己,更是谁也不能相信。

“明白了。”胡达回答。

他这次去,就是去应聘厨师,他的新名字是胡广达,除了欢喜缘新招的厨子,他谁也不是。

而与此同时,吴久生正和阿惠一块坐在靠墙的小桌前吃着阿惠用电话叫来的什锦炒面。那盘炒面口味很重,阿惠的家乡食得辣味,吃得津津有味,吴久生却觉得那盘子面无论是从味道还是卖相上来说,都差一点意思。胡达做饭就讲究得多。久久烧烤虽说不是什么正规经营的餐厅,但胡达切配菜时总是切得大小长短粗细一致,下锅和出锅的火候掌握得正好,若是给吴久生做饭,连菜也会单独洗过,全是镇里的集市上现买回来的,小菜新鲜水灵,肉丝也没什么腥味,吴久生得了他的娇惯,把原本得过且过的胃口都跟着养得很刁,现在突然再吃别人下手烹饪的东西,竟然还一时习惯不过来。

阿惠见他吃得不多,还以为青年是在为自己被软禁起来的事而情绪低落,她放下筷子,从沙发缝里摸出一个遥控器,打开了壁挂电视。

“阿弟啊,来都来了,就别想着不开心的事了,我们领班说了,四五天就放你走,就这么点时间,很好打发的,你看看电视啊,平时淡季没客人的时候我们也都是这么过来的,看看电视剧,一天很快就过去了。”

阿惠说完,随手选了个湖南卫视开始放,午间的十二点半开始是快乐大本营的重播时间,屏幕上好几个阳光帅气的小鲜肉叠在一块做着游戏,阿惠嚼着炒面看着,脸上难得的有了一点笑容。

她还没有忘记照料吴久生的需要,伸手指了指门上贴着的逃生通道地图。

“那张纸上面有wifi密码的,你用手机连了玩会儿游戏也行,床头柜里有充电线和充电器,专门拿来给客人用的,要是没电了你就用。”

吴久生的目光也在综艺节目上停留了一阵,他一边漫不经心地看着电视,一边对阿惠摇着头。

“我没手机,手机给薛哥——就是和我一块来的那个人,让他收走了。”

阿惠有些发懵。

“你这什么朋友啊,怎么还收你手机,”她问,“真把你当犯人关这儿了?”

吴久生沉默了一下。

“他不是我朋友,我没有这样的朋友。”

“说得对。”阿惠用筷子敲了敲盘子边,对青年一笑,“你有阿姐,阿姐会顾你的,你放心,只要不出这间屋子,不下楼,你想玩什么阿姐都想办法给你弄过来,咱们玩咱们的,反正花他的钱,对不?”

话说到这头,吴久生忽然蹦出一个念头。

“能找你借手机用吗?”他问阿惠。

他能背出胡达的手机号,借了阿惠的手机,说不定就可以联络到胡达!吴久生都想不通这么简单的事他怎么会现在才反应过来。

他充满希冀地看向阿惠,却只看到对方满脸的讪然。

“这个阿姐可就真帮不了你了……”阿惠苦笑着说。

在洗浴中心工作的小姐都是不允许随身携带手机的。以前曾经有过被警方做通思想工作以后配合检查人员举证的小姐,还有过来了以后后悔了,想偷跑回家的,也有真情实感和恩客睡出感情来一个电话打到正房家里闹得鸡飞狗跳结果客人来投诉的。总之,干她们这行的都很难安生。后来便逐渐形成了默认的行规,在店工作期间,手机一律收缴,只能在特定的时间到经理办公室的隔壁,用中心的几台座机轮流给家里人打电话,又或者是临近过年了,要回乡的时候,才会从专人手里拿回自己的私人物品。除了手机,身份证件当然也是一应扣下的,还有日常按照签单量结算的收入,都要等到年末,中心按比例扣除出点数以后,才把剩下的发到每个人手上,就是为了确保整年营业期间,手头的小姐都能乖顺、听话、不出幺蛾子。

刚一开始,阿惠也烦恼过,可时间久了,她也发现,自从做了这份工作,好像也没剩下多少朋友可以拿来联络感情,至于家里人,她倒希望联络得越少越好,总好过让自己的父母和孩子知道自己干的是这样不光彩的营生。没有手机的时间,最多也就是没有游戏可玩,无聊点罢了。有时候她会要来客人的手机玩上一会儿,有时就看看电视,再剩下的,绝大多数的时间里,阿惠除了接客,就是发呆。她生活的空间也就监视器里外那小小的一方天地,吃喝拉撒睡都用不着过脑子,连有时候忙糊涂了忘记穿外衣,也不觉得害臊。

她不是不明白这样浑浑噩噩的生活状态很成问题。她只是不敢去细想,也没有那个条件去细想。

像她这样什么别的本事也没有的人活着,如果真的想要尊严,就得忍受贫病饥苦,她可以挨,但孩子呢,孩子怎么办?

她复又想起面前的青年曾经提过,说他也是个没有妈的孩子,还劝她说赶紧改行回家,好好照顾孩子。

这话若是旁的什么客人随口扯一句,阿惠或许都要在心底骂一句装你娘的逼,要你多管闲事。可直到说话的人换成了青年,她才第一次开始觉得犹豫。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要问吴久生。

“阿弟啊,如果真要你选,只能窝在乡下过苦日子,吃糠咽菜,和到城里上寄宿学校,读书,考大学,将来出人头地——这两种,你选哪种啊?”

“我不知道。”吴久生回答,“我书只念到高中,压根不知道考大学是怎么考的。其实家里人倒也不是不愿意出钱给我读书,是我自己不想读了。”

“为什么?”阿惠惊讶地问,“读书多好?做了大学生,毕业就可以坐办公室,又不用在城里卖苦力,还可以考公务员,那可是铁饭碗呢!”

“因为我不想继续在家里待着了。”吴久生说,“我从小就没见过妈,只有个我不喜欢的爹,家里气氛总是冷冰冰的,像个冰窟似的。小时候我总羡慕有妈的孩子,有人给做饭吃,有人给唱歌听,睡前还给讲故事,我就从来没有。我爹虽然没有短过我的吃穿,但你要问我,我可能真的宁愿饿肚子,换我妈在身边。你知道吗,长这么大了,我最想要的还是有朝一日能真的有个家,自己的家,不是房子,而是家,你懂吗。”

他说着,逐一地捏着自己的手指。长到这把年纪,再和人坦白这样的话真的十分难为情,但现在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肯定要毫不犹豫地告诉胡达,他对坪乡的眷恋,有一半都是那个人在悄无声息之间给他留下的。

说完刚刚那几句,青年便不再做声了,但阿惠愣然地坐着,仿佛是听了一段什么了不起的剖白,整个人的情绪都为之牵动。

吴久生那张写满最简单渴望的脸让她动摇,是不是自己,真的选错了?

她张开了嘴,又闭上,想要说些什么,正要开口,门外突然响起一串不寻常的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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