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6章 吉贝之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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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金石砖地,光滑如镜,四面高高磊起漆柜,柜中堆着帛书竹简,并设有玉磬、铜鼎等物。织成搬进来住之后,并没有按自己的喜好进行布置,故此也遗留了过去闲置多年后独有的冷清。

董娴跪在一旁,而织成却端坐在锦垫之上,听邵延念完那道简短的旨意:

“旧妇甄氏,性妒心险,多怀怨怼,数违教令。既无《关雎》之德,而有吕、霍之祸……赐鸩死。”

极简、极短。冷冰冰的几行字,却透出了森森的杀意。

董娴发出一声短促的低呼,险些一头栽到了地上,却被一只微冷的手扶住,那是织成。

“夫人!”董娴恍然间明白了方才织成与邵延那隐晦的对话,心中恐慌顿时如潮水般涌来,不由得哇地一声哭起来:“夫人!陛下一定是受了小人的蒙弊!陛下怎么会下这样的诏旨?夫人你快些跟邵令说,你要进宫去面见陛下!夫人……啊,还有武德侯!武德侯绝不会坐视夫人被冤枉!夫人……”

她慌乱地抓住织成的手腕,眼泪簌簌而下:“我们赶紧进宫!婢子这就去令人准备车驾……”

“阿娴,你不用惊慌。”

织成温柔的声音,从未如此刻这般,令董娴心如刀割:“我早知有今日,对你和阿媛已做了安排。陛下只降罪我一人,绝不祸延于你们。”

她从袖中取出一方叠好的帛书,交给邵延:“此信烦请邵令转交陛下。那鸩酒……”

她淡淡一笑:“邵令稍后令人送进来罢。只是临终之事,我还要跟阿娴交待一二。”

董娴再次低呼一声,颓然倒在地上。

夫人……果然还是这样的倔强,甚至放弃了最后的生机。无论是陛下,还是武德侯,他们终究未曾料到,夫人仍然选择了这样的道路。

邵延忽觉一阵黯然。

他向着那个伫坐不动的女子默然行礼,缓缓退出室外。

不多时,有一个小黄门悄然进来,颤抖着奉上一只玉盘,放在长案之上,又颤抖着退了出去。

盘中是镂金嵌宝双螭耳杯,杯中清水荡漾。不过仔细看时,才觉那清水表面,似乎漾起隐隐的虹光。

织成将尚在呜咽颤栗的董娴半扶起来,在墙边倚定,这才站起身来,走到一旁的漆柜之前,移开几束书简,从角落里取出一只小小的玉盒。

盒大如拳,上有小锁,拂去表面的浅浅灰尘,那玉质依旧细腻洁莹。织成伸手握住玉锁,只是微微用力,向外一拧。啪!纤脆的锁鼻应声而断,她缓缓打开盒盖,但见雪白丝绢覆于表面,取走丝绢,盒底放着一束淡褐色花根,约有八根,却都只在三寸见长。另有一物,却令织成身形一震,脸上露出惊诧之色来:

那是一根粗如手指,长约七寸的细长物事,并无什么奇巧之处,只一端垂出半寸长短的灰色引线。

可是对于织成来说,这件物事却是那样熟悉,令得她的鼻子瞬间竟然酸热,几乎要落下泪来:

那正是她在巴蜀之时,亲手所制,可用于传讯警示之用的——穿云箭。当时她曾送过几枝给陆焉,可是为何会落在曹操的手中?

再看丝绢时,在其间一角处,写着极小的四个字,铁画银钩,依稀尚有当年豪迈之气:“秘宣陆焉。”

邵延在室外等的时间并不长。终于室门微启,眼睛红肿、鬓发微乱的董娴便自室中缓缓而出,向他点了点头。

邵延跟在这神色恍惚、步履蹒跚的侍婢身后,进入那幽暗宽旷的殿室之中。室中依稀有着一种淡淡的焦味,案下还有一片灰烬,似乎是这对主婢刚刚烧过了什么物事。端坐在案前的织成已换过了衣裳,却是由里到外,皆为雪白的袍服,广袖曳裙,飘然欲仙,尤其是最外一层的禅衣,经幽光映照之下,仿佛闪动着细微的粒状晶光,其通透莹然,轻柔薄匀,宛若云落殿中,又似春雪堆树。只是再凝神看时,才知那雪色之中,暗杂了丝丝缕缕的淡金色花纹,错杂疏朗,如云中霞影,繁绚夺目。

她的发式也梳成了高高的望仙鬟,却不见任何珠翠金玉,通身上下,唯一的饰品,只有指间那一枚红宝石戒指,在一片雪色之中,熠熠生辉。

这不是一个寻常的女子。如神妃仙子般清丽脱俗,却令邵延觉得十分陌生。而她眉宇间那种令人不可捉摸的神情,更是令他心中浮起难言的不安。

案上放着那只镂金嵌宝双螭耳杯,清水静默,虹彩隐泛。

“夫人……”邵延觉得喉头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艰难地挤出最后几个字:“不如先听武德侯之言……”

织成挺直了脊背,闻言只是微微一笑,道:“告诉元仲,阿母……”

她垂下眼帘,轻声道:“阿母愿他一生平平安安,虽生于帝王之家,却长在福乐之中……”

邵延只觉心中仿佛被重重一击,张了张嘴,却没有再说一个字。目光所及,织成已伸手拿起了那只耳杯。

邵延瞳孔微缩,但见那个春雪般的女子,猛地一扬手腕,下颌微抬,已将杯中“清水”尽数送入喉中!

董娴尖叫着扑了过去,顾不得跌跌撞撞之间带翻了案上的玉盘,紧紧抱住了织成:“夫人!夫人!”

一阵剜腹绞痛,织成手腕一软,那只镂金嵌宝双螭耳杯跌落在地,又葛啷啷地滚向一边。

织成眼前一黑,身子不由得往案上伏倒,董娴的惊叫声仿佛隔得极遥极远……终于再无意识。

而在别宫之外的官道之上,一辆翠缨披拂的衣车,正以疯狂的速度往邺城疾奔,车夫大力挥着马鞭,驱赶着那两匹骏马如风般向前卷去,道旁的行人纷纷闪避,唯恐沾着这旋风般的车马半分,便会被卷入其中,当场践踏得粉碎。

“姐姐!姐姐你一定要等我!等我把这诗递给陛下,陛下一定会收回旨意的!姐姐……我虽不才,却终是懂得你的心意……你对陛下哪里是无情,你是太过有情了……”

车中的女子蜷缩于角落,手执一根描眉的黛条,正忍受着衣车的颠簸,在一卷帛绢上奋笔疾书。那黛条上的炭迹有些沾在她的手上,有些沾在她的袖间,她也浑然未觉,兀自一行行地写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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