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第117章番外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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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T国南部山区。

莽莽大山中,矗立着三座极富艺术感的现代建筑。

建筑的地下室里,却关着不人不鬼的失败“试验品”。

单於蜚一改平日的西装革履,上穿短款皮衣,下穿户外长裤,脚上是一双黑色皮靴,眉目凝重地看着一个表情怪异的人。

那人也看着他。

那黏稠的目光令他感到不适,眉心皱得更紧。

“他叫洪州,和您一样,自愿与我们签订实验协议,五次治疗之后,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藤原教授中等个头,五十来岁,话语间有几分惋惜。

单於蜚收回视线,看向藤原教授——安玉心信件里的心理专家,就是这一位。

半个月前,他联系到尚在W国参加国际学术交流的藤原教授。出乎他的意料,藤原教授见到他之后竟然感慨道:“单先生,我一直等着您来找我。”

真相在他眼前徐徐展开——

他的记忆问题,与明靖琛没有丝毫关系。

八年前,他主动参与了一项名为“精度改造”的秘密人体实验。

藤原教授正是这项实验的主导者之一,亦是他的“主治医师”。

实验的目的是开创全新的心理治疗方法,为有需要的人群“定点”清除记忆,并逐步发展到“定点”复制记忆。

这项研究看上去能够造福心理遭受严重创伤的人群,内里却涉及大量道德伦理问题。一旦记忆能够随意清除与复制,那么知识、天赋也一样能够通过“治疗”取得,现有的社会规则将遭到极大的挑战与破坏。并且实验必须作用于人脑,风险难以估量。几乎所有发达国家都拒绝对该研究提供支持。

唯有“移植天堂”T国,秘密接受了藤原教授的团队。

实验从十五年前开始。

最初,参与实验的“志愿者”全是为金钱所诱惑——T国有很多这样的人。

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直接死在了“治疗”中,仅有的几人虽然活了下来,但“治疗”对神经造成了严重损害,要么痴傻,要么瘫痪。

总之无一人处于健康状态。

经过七年,团队才将实验的死亡率降到了百分之五十。

时至今日,这个数字是百分之二十。

依然有二成人活不下来,而活下来的人,几乎无人能够完全健康地生活。

由于极其丰厚的报酬,实验从不缺“志愿者”。

单於蜚却是其中的另类。

他不需要报酬,只告诉藤原教授,想要清除一切与洛昙深有关的记忆。

他的出现令团队颇感振奋,这意味着富人需要这项技术。T国既然能够成为权贵们的“移植天堂”,将来也能成为“记忆改造天堂”。只要能将死亡率与致残率降到百分之一,必然有富足的人愿意冒险。

但藤原教授非常谨慎,将没有告诉其他“志愿者”的细节全部展示给他,直言:“治疗的过程非常痛苦,并且难以一蹴而就,您可能需要进行多次治疗,才能彻底丢弃您想遗忘的记忆。每一次治疗,您平安的概率是百分之五十。注意,我说的‘平安’是指活下来,后遗症因人而异,我无法向您保证。”

他很平静,只问:“如果有一天,我想找回这些记忆,您能帮我办到吗?”

藤原教授道:“能。”

他闭上眼,“那就行。”

实验档案记载,八年前,他先后进行了四次治疗,是当年十二名存活“志愿者”之一。

这十二人中只有一人是所谓的“完美改造者”,其余十一人包括他,都出现了或轻或重的后遗症。

他的后遗症看似并不严重,甚至对他十分有利——他失去了共情能力,几乎不再拥有人类该有的情感,喜怒哀乐于他而言,在他忘记洛昙深的一刻,就不再存在了。

实验本就是秘密进行的,藤原教授将他的这份档案格外封存。

毫无疑问,治疗在他身上产生的效果是极其吸引人的,若是被一些国家的军方或者涉恐组织知晓,也许会催化出新的战争机器。

最后一次治疗,与他一同前来的是安玉心。

“单先生,您是第一位要求找回记忆的‘志愿者’。”藤原教授说:“其实从您八年前来找我时起,我就知道,您总有一天会回来。像以前一样,我还是得告诉您,找回记忆同样有风险,不过致死率和致残率在百分之三左右,您如果接受,就请签下这份协议。”

他并未立即作答,而是考虑了半个月。

本来他只是好奇丢失的记忆是什么、是谁干扰了他的记忆,如今却更想知道,自己为什么拿生命去冒险,参加那种堪称疯狂的非法实验。

忘记洛昙深就那么重要吗?

不忘难道比死亡更难以承受吗?

眼前的事实是,当年的他,的确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承受治疗带来的巨大痛苦,只为抹去洛昙深的存在。

而洛昙深再次出现时,竟然让早已失去正常情感的他,生出不该有的鲜活情绪。

他决定接受复原治疗。

“我无法保证您的安全。”藤原教授道:“但我保证,一定尽我所能。”

他冷淡地笑了笑,再看了洪州一眼,向治疗室走去。

刺目的光线令他眯起双眼,赤裸的身体被连接上沉默运转的仪器。他深吸一口气,努力保持平静。

渐渐地,疼痛出现,并扩散、加重。

他的意识始终处于清醒状态,疼痛鲜明得就像锋利的刀在他头颅上切割。

他完全无法动弹,亦不能言语,只能像木偶一般堪堪承受,睚眦欲裂。

而治疗一旦开始,就不能中途叫停。如果中止,接受治疗的人必死无疑。

他好似失了明,黑暗像一块布,覆盖在他的眼睑上。支离破碎的记忆随着难以承受的痛楚回归,一块一块,如同尖锐碎玻璃一般扎进他的脑海。

起初成型的是一支金色的凤凰。

凤凰化作糖人,被一个小王子般的男孩拿在手上。

他在哭,长久以来的折磨令他再也支撑不住,看着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打算哭完就站起来,冲入车流,用死亡来终结痛苦。

男孩将凤凰糖人送给他,笑着叫他“弟弟”。

越来越多的碎片拼合在一起。

他在阳光下,复制了小时候得到的凤凰糖人,递到洛昙深手上。

洛昙深对着阳光看糖人,而他微笑着看洛昙深,眼里是难以言说的温柔。

突然,疼痛变得更加猛烈,他几近窒息。

二十一岁生日那天,他从T国赶回来,为了和洛昙深过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生日。

他知道自己不能陪洛昙深一辈子,这“偷来”的半年已经是上天给予他的礼物。

可是这一天,他看见洛昙深和贺岳林在他们小时候初遇的地方接吻。

在楠杏别墅外被洛昙深告知“我们结束了”。

回到家,爷爷丢下他,永远地离开。

他不是没有注意到爷爷的异常,却因为要赴最后一个生日之约,为了听洛昙深说一句“生日快乐”,将爷爷丢在家里。

他忘不了爷爷被打捞起来的模样。本就瘦弱的老人,被污水浸透,孤单又绝望。

爷爷没有害过任何人,却受了半辈子的折磨。将来终于可以不再受欺辱,却为了给他一个不受牵绊的前程,而选择了自尽。

爷爷决然了断生机的时候,他在干什么?

他在等洛昙深的“生日快乐”。

就为了这句“生日快乐”,他抛下了爷爷。

他无法原谅为了洛昙深而放弃爷爷的自己。

亦难以直面这段感情,甚至不敢放任自己想到洛昙深。

葬礼之后,他离开原城,成为明靖琛的“傀儡”。

他渴望权力,一步一步谋划着取而代之。

但是洛昙深的存在令他痛苦不堪。

对爷爷的愧疚渐渐畸变为恨,恨自己,也恨洛昙深。

他知道这没有道理,可极端的情绪原本就没有道理可言。他一边自责着,却又一边无可救药地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放下对洛昙深的感情。

他爱洛昙深。

不愿意伤害,不愿意去恨洛昙深。

洛昙深是他唯一的软肋与弱点。

“治疗风险极高,您也许再也无法醒来,即便醒来,也可能受后遗症之苦。”藤原教授道:“您确定成为‘志愿者’吗?”

“确定。”他双眼黑沉,没有一丝光亮。

四次治疗的痛楚翻倍袭来,他感到自己就快死去。

安玉心是除他与实验团队以外唯一的知情者,担忧地看着他:“哥哥,你一定要这样吗?”

他没有办法。

他必须斩掉自己的软肋,更加不想恨洛昙深。

宁愿忘记,宁愿死去,也不愿恨那个辜负他的人。

“也许很久以后,我能够重新面对、审视、接受这段感情。”他对安玉心说,“到时候,希望你帮我一个忙,将我带到这里来,告诉我——在这个世界上,有我的牵挂与希望。”

安玉心笑得很悲伤,“哥哥,但愿我能平安活到那个时候。”

疼痛愈加猛烈,他几乎将牙咬碎。

记忆的闸门关闭,他终于晕死过去。

醒来已是一周之后,病房里的亮光令他有些睁不开眼。

他盯着前方空茫的一点看了许久,而后双手撑住额头。

这一年来的一切与八年前的过往终于在脑中勾连起来。

他的肩背在轻轻颤抖。

那个他连恨都不愿意、不忍心的人,竟是被他伤到了如今这般地步。

第114章

“单先生,你果然精明。”男人穿着衬衣与西裤,普通得像个畅谈生意的商人。

但正经的商人似乎不会在鼻梁上架一副装饰用的金丝边眼镜。

这让他眼神里的桀骜与肃杀欲盖弥彰。

单於蜚平静地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就像他们过去每一次相逢时一样。

“我已经部署得如此周密,还是瞒不过你。”男人笑道:“我真是好奇,你这双眼睛,到底能窥探到多少秘密?”

顿了两秒,男人往身后的沙发一靠,“没错,洛先生没有投海,还在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安稳地生活着。”

男人正是“孤鹰”。

“他在哪里?”单於蜚问。

“孤鹰”又向前倾身,手肘支在膝盖上,十指交叠,“坦白说,我也不知道。”

单於蜚神色一寒。

“别这样,单先生。”“孤鹰”笑笑,“我们相识多少年了?你是了解我的,我现在像是在跟你撒谎吗?”

单於蜚凝视着“孤鹰”的眼,许久,道:“你的目的是什么?”

“目的?为什么用这么功利的词?”“孤鹰”露出无辜的表情,“为什么不能是——洛先生承受不住,希望换一种身份生活,而我善心大发,帮他实现心愿?”

“你没有心。”单於蜚言简意赅。

“孤鹰”愣了片刻,笑得肩膀轻颤,“知我莫若你。对,我的确有目的,我从不做没有回报的善事,洛先生对我来说,确实是有用的。但有一点我必须说,当时洛先生的状态非常糟糕,如若继续待在你身边,他走不出来,恐怕真的会选择投海。”

单於蜚闭上眼,心脏再一次被剧痛缠绕。

不用“孤鹰”强调,他也知道,自己那时正一步一步将洛昙深逼上绝路。

洛昙深伤的是身体,更是心。身体上的伤容易治愈,心上的伤却血流不止,豁口因为他的存在而越来越大。

“轩文说,洛先生太可怜了。”“孤鹰”道:“一个可怜的人,其实大有用处。可怜的人失去了希望,却又迫切地想要拥有新的希望,他们绝望——绝望是种多么美好的素质。我一直以来汲取的,不就是人们的绝望吗?”

单於蜚目光愈冷。

“我可没有伤害洛先生。”“孤鹰”继续说:“我只是让他跟我走,我抹掉他的过去,给予他一个未来。他很优秀,优秀的人值得我出手。”

“看来你一早就盯上了他。”单於蜚尽量克制。

“对,但洛先生一直没有下定决心。比起你,他真的很……懦弱、优柔寡断。”

“孤鹰”点起一支烟,在烟雾里虚起眼,“你这么聪明,应该已经猜到他下决心离开你的契机是什么了。”

单於蜚看向窗外,没有回答,脑中是那日从海边回来,洛昙深奋力保护他的一幕。

“洛先生发现,即便心中无比想要远离,但在你遇到危险的时候,还是会第一时间想要保护你——哪怕自己的身体已经残破不堪。”“孤鹰”说,“这件事最终让他选择‘死亡’。只有‘死亡’,才能令他‘重生’。”

单於蜚抿紧双唇,手背上泛出利落的经络。

“不过。”“孤鹰”话锋一转,“身份可以‘重生’,本性却不能。洛先生骨子里的懦弱根本改不掉。”

“什么意思?”

“我对他说,既然选择‘死亡’,那不妨‘死’得更彻底一些。”

单於蜚立即明白,“忘了我?”

“对。”“孤鹰”道:“我可以为他找最优秀的催眠师,干扰他的记忆,让他忘掉你,或者只是忘掉这一段令他痛苦不堪的经历。但你猜,你怎么跟我说?”

单於蜚沉默不言。

“他舍不得。”“孤鹰”说着笑起来,“你已经让他那么痛了,他明明选择离开你,却还是不愿意忘记你。”

单於蜚右手成拳,颤抖抵住眉心。

“孤鹰”轻嗤,“他还说,你是他的牵挂——‘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总得有一个牵挂,爱也好,痛也好,如果连这个牵挂都失去了,那即便再活一次,好像也没有意义’。”

单於蜚捂住上半张脸,灼热的眼皮贴着手心。

原来他的牵挂,也牵挂着他。

即便痛到无以复加,却仍然不愿意忘记他。

他不愿去恨,所以选择遗忘。

而洛昙深因为爱,选择铭记。

“不过呢,洛先生虽然懦弱,但能力却比我想象中的还要高。”“孤鹰”又说:“你知道我是做什么的,我需要情报,也需要军火。洛先生是个绝佳的合作伙伴。”

单於蜚猛地抬起头,“他帮你……”

“不是帮。”“孤鹰”打断,“我们现在是合作关系,他是军火商人,而我既是他的顾客,又为他保驾护航。”

单於蜚捏紧眉心,喃喃道:“贩卖军火……”

“正经生意,你可别往歪处想。”“孤鹰”说:“我没有看走眼,他经商有一套。”

“危险吗?”单於蜚明知这是个愚蠢的问题,却还是问出了口。

“孤鹰”笑,“当然比他过去的生意危险一些。”

“告诉我他在哪里。”

“这我真不知道。他既然将你留在心里,总有一天会来找你。你又何必急这一时呢?给他一些时间,也给你自己一些时间,不好吗?”

一年后,G国。

一名浑身裹得严实的男子坐在咖啡店靠窗的位置,桌上的咖啡已经凉了。

咖啡店对面,伫立着一栋高楼,是“凤皇科技”的新办公大厦。

去年,“凤皇”四项核心技术投入应用,实验室的规模进一步扩大。在G国,“凤皇”已经成为第一大科技公司。

一直有传言,“凤皇”的幕后操控者是明氏的单先生。

男子的视线透过落地窗,看向高楼,玻璃映出他的五官,仍是精致绝伦。

许久,他戴上墨镜与皮手套,离开咖啡店。

身着西装的助手为他打开车门,“洛先生,晚上您有个局。”

“嗯。”他坐进后座,摩挲着手指。

现在他仍被叫做“洛先生”,却不再是洛昙深。

洛昙深已经在两年前死去,现在的他,是行走在明暗交界处的军火商人,洛翙。

“孤鹰”不认识这个字,念过“岁”,也念过“羽”,他纠正道:“音同‘会’。”

“为什么非要起这个名字?”“孤鹰”问。

“因为……”他到底没有解释,敷衍了过去。

原以为军火生意很难做,真着手了,倒也还好。而且军火性质特殊,弯弯绕少,能不能赚钱,一半靠实力,一半靠勇气。

只要豁得出命,就没有不成功的。

可他惜命,所以还算不得最成功的那一拨人。

不过比起别的军火商,他有技术革新的优势,总能走在别人前头。

今晚要赴的局,就涉及一单与革新相关的生意。

接不接另说,去打探一下消息总是好的。

军火商们的局都开在晚上,乌烟瘴气,四处是雇佣兵。他曾经怯场过,如今有了底气,走到哪里,旁人的目光就追随到哪里。

“‘人体改造’,有没有兴趣?”军火商与雇佣兵组织联系极其紧密,一支规模较小雇佣兵组织的头目带来消息,一双三角眼里露出贪婪的光。

洛昙深斜了他一眼,“什么‘人体改造’?”

“让人进化为武器。”“三角眼”道:“洛先生,这情报我只透露给您,因为所有军火商里,只有您能消化这个项目。”

他不动声色,“说说看。”

“是这样,藤原教授您听说过吗?”

“那个有名的心理专家?”

“对!他的团队一直在T国进行一项秘密人体实验,号称能够清除、改变人的记忆。”

洛昙深蹙眉,眼神微变。

“三角眼”继续道:“这项实验死亡率非常高,从来没有真正成功过,将来也不可能被国际社会认可。这是我们的机会。”

“没有真正成功过,你还来找我?”

“您听我说完。”“三角眼”吸气,“有风声走漏,说是有人在接受治疗之后,为人的情感与记忆一起被清除。”

洛昙深一凛,“战争武器?”

“对!只要我们得到这份治疗档案,就后惠无穷!”

洛昙深自然不会答应。

且不说这两年来他只与“孤鹰”合作,单是这个实验本身,就有违道德与现有的秩序。

军火商贪婪,但并非每个军火商都贪得无厌。

一旦真的有人被改造为战争武器,微妙的平衡就将被打破。

既然风声走漏,必然有人觊觎。他不知道便罢了,知道了,就不能坐视不管。

“有趣。”“孤鹰”道:“你想怎么做?”

“不能让别有用心的人得到那份治疗档案。”他道:“我们要赶在所有人的前面。”

“你就这么信任我?”

“‘孤鹰’,你向来有你的原则。”

“孤鹰”笑起来,“等我消息。”

一周后,位于T国南部山区的实验基地遭遇袭击,档案全部丢失。

洛昙深本想直接将档案销毁,以绝后患,却最终没按捺住对“清除记忆”的好奇心,开始查阅。

当一个人的影像出现在显示屏上时,他倏地站了起来,双腿却震颤得几乎支撑不住身体。

作者有话说: “凤凰于飞,翙(hui)翙其羽”,也可写作“凤皇于蜚”,出自《诗经》,凤和凰相偕而飞,喻相亲相爱,婚姻美满。

第115章 (尾声)

显示屏已经黑了下来,洛昙深双手掩面,泪水浸湿了指缝。

档案极其详尽,有视频,亦有文字与数值记录。

二十一岁的单於蜚躺在治疗台上,四次承受常人难以想象的痛楚,过程中数次痛至晕厥,最严重的一次,竟是昏迷了五天才醒过来。而在这等待的五天里,藤原教授已经做好了单於蜚再也醒不过来的准备。

视频上的单於蜚那么瘦削而苍白,痛得整个人都在抽搐。

他恨自己不能以身带之。

四次治疗之后,单於蜚终于忘记了他,也失去了一切情感。他隔着显示屏,隔着长长的岁月,看着自己深爱的人,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

档案的最后,有一条更新于去年的记录。

单於蜚已经通过第五次治疗,复原了失去的记忆。

又是一场刻骨铭心的痛。

他摇摇欲坠地站起来,试图擦掉眼泪,但没有用,泪水就像决了堤一般。

单於蜚的冷漠是因为这场残忍的治疗,而失去正常情感的单於蜚待他仍是不一样的。

他曾以为自己已经还清了债,赎完了罪,殊不知自己仍旧亏欠着单於蜚。

单於蜚找回了记忆,亦早已从“孤鹰”处得知他并未死去,却一直没有来打搅过他。

他再也无法欺骗自己。

单於蜚是在默默等待他好起来。他想要时间,单於蜚就给他时间。

他“消失”,单於蜚就替他打理着“凤皇”与洛氏。

他想起多年以前,单於蜚也是这样远远地看着他、包容他。

还有什么可挣扎?

还有什么不能放下?

此时此刻,他恨不得立即去到单於蜚身边。

“怎么突然想通了?”“孤鹰”并不知道档案上的内容,也没有兴趣,“确定要与单先生重归于好?”

他克制着情绪,但一出声,声音还是颤抖,“我想去看看他。”

“孤鹰”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端详他许久,笑道:“去年他跟我说过一句话,让我在必要时转达给你,你要不要听?”

他目光沉沉,“什么话?”

“孤鹰”轻语,“他说——‘这一生,我都等着你。如果你想回来,无论什么时候,我都在’。”

皎城万里晴空。

单於蜚站在明氏顶楼的落地窗前,俯瞰着秋风里的城市。

萧笙宁以前说,在他的办公室,能够看到皎城最美的日落景象。

他独自看过无数场落日,并未觉出特别之处。

反倒是在G国小城海边看到的那场落日,始终印刻在他心里。

洛昙深离开已经两年了。

目前洛氏已彻底转型为科技公司,“凤皇”更是走在了整个行业的尖端。

他知道,洛昙深一定在某个地方看着。

等待是一件极其难熬的事。

过去,他没有奢望,仅是静静地看着洛昙深,也不算太糟糕。

但现在,他每天都盼着洛昙深回来,有时梦见那个日思夜想的人,醒来却是一场空。

“孤鹰”说,你们得给彼此时间。

他自然懂这个道理。

需要时间的不仅是洛昙深,还有他自己。

他将一切料理得井井有条,不管前行了多远,都会回到原地,看看那人有没有回来。

他让“孤鹰”传话,说会等一生。

可事实上,他只准备等三年。

今年是第二年。

如果到了明年,洛昙深还不回来,他就要不惜一切代价,将人找回来。

有些道理过去不懂,因为当局者迷。

但分开的年岁愈长,他就看得越清。

自己与洛昙深,彼此深爱也好,互相伤害也罢,总归会再次站在对方面前。

因为无论是他,还是洛昙深,都已经别无选择。

一场投资会议一开就是四个小时,开完已经是深夜,他回到办公室,闭目养神片刻,打算回家。

起身,却瞥见办公桌上的玩具火箭。

这个劣质的小玩意儿,是这整间办公室里最奇怪的东西,廉价而格格不入。

他将火箭拿起来,眼神变得温柔。

火箭是当年洛昙深套圈套到的,套的时候费了一番工夫,到手之后却不珍惜,丢在他房间里就不管了。

他将火箭、仙女棒、皮球通通收起来,放在柜子里。后来这些小东西连同照片被洛昙深带回楠杏别墅。

最后,却又转移到了他手里。

仙女棒和小皮球放在办公室太可笑,他便只摆了火箭。

每一个第一次来他办公室的人,目光都会在火箭上停留片刻,似乎相当好奇,却又不便开口问。

他也不解释。

电梯向下沉去,从顶楼直达车库。

上车时,他隐隐感到有人正看着自己,回身望去,那道视线却消失了。

他揉了揉太阳穴,心道大概是最近太累了。

洛昙深当初打下的基础非常牢固,“凤皇”越走越稳,不断有项目报到他跟前来,他心甘情愿地操劳着。

此后连续三天,他都觉得周围略有异常。

第四天,他罕见地染上了感冒。

医生来看过之后建议道:“单先生,疲劳造成您抵抗力下降,应当多加休息。”

他服了药,越发感到困乏,在办公室睡了过去,醒来正好到了日落时分,一睁眼就看到满天金色的霞光。

晚上本有一场视频会议,会议资料已经放在他桌上。他拿起看了看,仍感到头痛,索性叫来一名副总,让对方主持会议。

他“偷懒”的次数极少,今日实在心不在焉,打算谨遵医嘱。

天还没有黑,他已经离开了办公室。没去车库,直接从正门离开。

那道目光似乎又出现了。

洛昙深回国已有一周,明明想念到了极点,却总是在关键时刻退缩。

他从“孤鹰”那儿学来一成雇佣兵的本事,尾随人尾随得神不知鬼不觉。

仅是看着单於蜚的背影,他便心潮翻涌,控制不住情绪,好几次险些被发现。

“孤鹰”总说他懦弱,笑他优柔寡断。

他不得不承认,这些弱点也许会跟随他一辈子。

可他也给自己定了个期限——最多半个月,半个月之后,一定不能再逃避。

但这个计划被突然打乱。

单於蜚居然天还未黑就离开了明氏,戴着口罩,一边走一边捂着口罩咳嗽。

他一惊,意识到单於蜚这是感冒了。

换季时节,冷热交替,的确容易感冒,他自己就是一到秋冬准感冒。可看到单於蜚咳嗦,心里却陡然难过起来。

印象里,单於蜚身体很好,极少生病。

如今感冒,是因为没有休息好吗,还是被人传染?

是不是第五次治疗损伤了身体?

胸腔突然鼓胀,蓦地发现,不管是自己,还是单於蜚,都不再年轻了。

年初,他度过了自己三十三岁的生日,不久前,单於蜚也已经年满三十。

三十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但比起二十出头时,精力终究是打了折扣。

而且单於蜚还经历过五次他不敢细想的治疗。

他跟在单於蜚身后,想要跑上去,将脸埋在单於蜚肩背上。

此时正是忙碌了一天的工薪族们下班的时间,路上人来人往,市中心这种繁华地带,各个餐饮店铺即将迎来生意最好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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