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第9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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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单於蜚坐在靠椅里,背对办公桌,脚下的城市是一片光海,他的四周却没有光亮。

——洛昙深。

记忆里搜索不到这个人,但事实却是,七年前,他与这位洛氏少爷谈过一场短暂的恋爱。

他勾起唇角,冷然地笑了笑。

三次相遇——慈善会、栩兰酒店、摩托厂,洛昙深看他的眼神都很奇怪,而他对洛昙深亦抱有莫名其妙的厌烦。

现在一切似乎找到了根源。

他曾经在洛氏旗下的鉴枢酒店工作——这是有记忆的。洛昙深热衷享乐,游戏人生,有过数不清的平民情人,最后轮到他。

大约,洛昙深好的就是“贫穷低微”这一口。

而当新鲜感过去,洛昙深厌倦了,他便成为被抛弃、被玩弄的平民情人之一。

此后,生活的巨震突然杀到,洛昙深在玩够了之后与贺家联姻。

至于后来怎么又没能成婚,这兴许是另一桩豪门密辛。

他摩挲着下巴,心口渐渐泛起寒意。

没想到自己身上曾经发生过这样一段始乱终弃的故事。

他闭眼沉思,确定是真的想不起当初的任何细节。

但心头那种没有由来的厌恶又间接证明,这个故事确实发生过。

洛昙深甚至知道他曾经的居所。

常年生活在暴力阴影下,勉强生活下去已经耗尽了精力。他没有朋友,更不会随便带人到家里来。

而洛昙深显然跟他去过摩托厂的家。

那时,他一定很喜欢洛昙深吧?

否则没有理由带洛昙深回家。

可洛昙深只是玩玩而已。

他吁出一口气,站起来,在夜色之下,光海之上踱步。

遗忘,是因为被伤得太深。

七年前的自己只有二十、二十一岁,与爷爷相依为命,感情经历一片空白,还真是容易被戏弄的年纪。

洛昙深的感情史是一笔烂账,秦轩文甚至找到了洛昙深被一位情人控诉的视频。

这位情人叫“平征”,他依稀还能想起来。

想必当初的自己,也和平征一样。

突然,他记起萧笙宁说的话——也许只有和喜欢的人做,你才会高兴。

他轻嗤一声,竟有些好奇。

好奇自己二十出头时居然喜欢过一个人。

好奇自己居然被伤害过,以至于选择性忘了这个人。

好奇“喜欢”到底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好奇和洛昙深做的时候,是否体会到了“高兴”这种心情。

秦轩文方才很谨慎,甚至有些战战兢兢,生怕点燃他的怒火。

但他并没有丝毫愤怒的感觉。

虽然被人玩弄的确是件丢人的事,但今时今日,这样的小事早已不足以左右他的情绪。

于他而言,好奇远多过愤怒。

明漱昇的疯狂都没能让他选择性遗忘,明靖琛的控制亦没让他精神出现任何问题。

这位洛家少爷倒是做到了。

自己二十一岁时,是有多喜欢这四处留情的少爷呢?

他双手插在西装裤袋里,忽又想起洛昙深在摩托厂家属区被自己拉住手臂时浑身发抖、眼含泪水的模样。

是因为害怕吗?

害怕到那种地步了?

这倒也正常。

洛氏已经没落,而他今非昔比,洛昙深现在既有求于他,又怕他拿过去的事发难、报复,所以每一次见到他,都那么小心翼翼。

一个薄情寡义,又胆小懦弱的人。

他倏地挑起眉,感到一种奇妙的冲动。

在夺过明氏的大权,将明漱昇投入精神病院后,他就再未体会过一丝情感的异样。

三年来,心就像一个巨大的黑洞,将一切情绪吞噬,黯然无痕。

洛昙深的出现,居然勾起了他几分好奇心。

秦轩文的调查到底只能查到皮毛,他与洛昙深之间是怎样开始,怎样结束,过程如何,恐怕只有当事者本人才知道。

他按了按太阳穴,并未因过度思索而感到头疼,反而隐隐兴奋起来。

秦轩文刚才问,是否需要与心理医生聊聊。他拒绝了。

一直以来,他都不喜与心理医生接触。

因为这一类精英人群,很容易就能窥探别人的内心,甚至操纵别人的意识。

他处在现在的位置,怎么可能向心理医生敞开心扉。

那段被遗忘的事,也许只有洛昙深能帮他想起来。

洛昙深在G国待到了秋天,一方面因为走不开,一方面因为害怕回国。

单於蜚因他而失忆,每每想到,胸口就一阵酸楚。

研发工作很忙,不待在实验室的时候,他得不断与G国的投资人周旋,但只要空下来,脑子里就全是单於蜚。

单於蜚一定已经查到过去的事了。记忆也许恢复了,也许没有。

那些沉痛的往事,就像百害无一利的肿瘤,切去就切去了,没人愿意看到它们复发。

如果一早知道单於蜚忘了他,他要么选择彻底远离,要么假装初遇,热切地追逐,将单於蜚过去给予他的温柔全部还给单於蜚。

但现在,一切都被他搞砸了。

他甚至不知道,回国之后要如何面对这个男人。

“又在扮演‘思考者’吗?”辛勤从核心实验室出来,伸手跟他讨糖。

他回过神来,看了看这个帅气阳光的年轻人,手探进衣兜里,却没有摸出糖来。

“没有了么?”辛勤露出失望的表情,旋即又笑起来,“走,一起散个步吧,去对面的便利店逛逛。洛先生,我请你吃糖。”

他从长椅上站起,笑道:“我在,还能让你们破费?”

辛勤笑嘻嘻的,“老板,你人真好。”

他眼皮一跳,对这样的评价颇感新奇。

旁人大多倾慕他的容貌,过去夸赞他拥有的权势与地位,现在称赞他付出的努力与执着。

但“人真好”这种话,他似乎没有听过。

他不好,从前不好,现在虽然在慢慢改变,但也当不得“好”这个字。

如果好,他就不会伤害单於蜚。

“你知道的,我在其他实验室待过,被当作牲畜使啊!”辛勤说:“老板既要马儿跑,又不给马儿吃草。不像咱们实验室,福利好,待遇好,虽然也累,但起码觉得自己是个人。洛先生,你真的是个很好的资本家。”

原来只是个很好的资本家。他低笑,没说话。

去便利店得经过一条马路,此时人行灯变红,两人只好站在路边。

辛勤转身看他,“好到我想追你。”

他愣了一下。

“洛先生,我可以追你吗?”G国极其开放,辛勤在这里成长,除了能说中文,思想上已经是地地道道的G国人,面对他这位资本家,半分拘束感都没有,热情道:“我从没见过比你还好看的男人,你就是我的梦中情人。”

他身边从来不缺追求者,但像辛勤这样直白的并不多见,他叹了口气,“别开玩笑。”

“我像在开玩笑吗?我殚精竭虑很久啦!”

“成语用错了。”

这时,人行灯变绿,他向斑马线走去,辛勤跟在后面喊:“洛先生,别走那么快啊,等等我。”

他有些无奈,没想到这个时候突然被一个小自己好几岁的男人告白。

这个辛勤,有些像年少时的他——都将恋爱当做乐趣,而没有掏出真心来对待。

便利店里只有几个外国人在吃快餐,他往小购物篮里扔了几盒糖、一瓶水,最后要了一盒烟。

烟和水留给自己,糖全部给辛勤,“给大伙带回去。”

“洛先生,考虑一下呗。”辛勤说:“我只是请你答应让我追你,又没让你立即当我男朋友。洛先生,就让我追追吧,好不好?”

他点起支烟,摇头。

“为什么呢?”辛勤不解,“你又没男朋友,和我试试吧。”

他在烟雾里看向辛勤,问辛勤,却更像是在问自己,“感情这种事,可以随便试吗?”

辛勤说:“洛先生,你太严肃了。”

他掸掉烟灰,视线泛空,“是吗?”

“感情不就是应该浅尝辄止吗?这样彼此才能轻松快活啊。”辛勤说着夸张地抖鸡皮疙瘩,“如果用情太深,那不是太累太可怕了吗?”

他没有再次纠正辛勤的成语,只说:“对待感情,还是郑重一些比较好。”

辛勤突然笑起来,“好吧好吧,我知道,洛先生,你这是拒绝我了。”

他将辛勤撵回实验室。

G国的秋冬来得早,并且来势汹汹,气温一下就降了下来。走在街头,一件风衣已经不怎么顶用。

他钻进车里,向住处开去。

曾经他也像辛勤一样,没心没肺地追人、谈恋爱,到头来却辜负了一个对他用情至深的人。

漫长的岁月里,这人也让他刻骨铭心。

浅薄的感情虽好,厌倦了随时可以选择离开。

但被情深义重地对待过,那些温柔、纵容、宠爱已经渗透进他的灵魂、血液、骨髓,要怎么忘记,怎么舍弃?

怎么再被一场轻松的恋爱满足?

他早已被单於蜚养刁了胃口。

再在G国待最多一周,就必须回原城了,科技园区的项目虽然落了空,但其他合作机会却不能放弃。

不过,就在他打算回国之前,一个坏消息传来——

基金公司“USSEN”将不再对他们的新一代医学智能分析项目进行第二轮融资。

第90章

“USSEN”是G国的本土金融公司,融资是洛昙深当初亲自去谈的。

“抱歉,首轮融资成果不理想。我们的团队在再次进行项目风险评估后,决定中止第二轮融资计划。”“USSEN”方负责人如此道。

洛昙深焦虑不已。

此次受影响的医疗智能分析项目主要为恶性肿瘤病理分析与预测服务,当初寻找投资时,项目进行得比较顺利,数支基金有投资意向。但现下由于接手洛氏,他的精力无法完全放在G国的实验室上,并且带走了一部分重要人员,导致研发受到一定程度的影响。而这一期间,已经被G国另两家科技公司的同类项目赶超。

资本逐利,“USSEN”在此时停下第二轮融资并不是不能理解。

归根到底,公司是受他个人决定所拖累。

如果放任洛氏不管,一门心思在G国搞研发推广,另两家公司根本没有可乘之机。而他既想救洛氏,又想发展自身,肩上扛着过于沉重的担子,结果是原城科技园区的项目没捞到,自己公司亦陷入低谷。

“洛总,如果没有资金支持,这个项目就只能搁置了。”一名高管惋惜道:“前期我们已经投入了大量精力与财力,如果进行不下去,那真是太可惜了。”

他坐在公司外的草坪石坎上抽烟,烟雾像忧愁一般覆盖着他的双眼。

“USSEN”中止融资是经过客观考量,这种情况下,他想要取得其他金融公司的融资相当困难。

硬要搞到资金其实也不是没有途径,但那就必须卖掉洛氏仅剩的产业。

他将烟吸入肺中,被呛得接连咳嗽,咳出了眼泪。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选择有两个——放弃洛氏,或者放弃自己辛苦拉扯起来的公司。

他没办法选择。

谢羽逍是股东,常年吃着红利不干事,这回得到消息后赶紧飞到G国,“我们还有机会,但得看你胆子大不大了。”

他苦笑,“要干什么违法乱纪的事吗?”

“你去找单先生!”

他瞳孔一缩,嘴唇下意识抿紧。

“我知道你怵他,上次慈善会我就看出来了,所以才说得看你胆子大不大。”谢羽逍语气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明氏当初在海外崛起,玩的就是金融。单先生现在虽然待在国内,但海外投资部门才是他真正的嫡系。明氏在G国也是有金融公司的,其他基金不帮我们,但我们可以跟明氏打一脉相连的感情牌!只要说服明氏,资金就稳了。”

他背脊绷得很近,脸色渐渐苍白。

明氏在G国有投资的事他不是不知道,但是一直以来,他都不愿意去打搅单於蜚,所以从不与明氏的金融公司打交道——哪怕单於蜚根本不会过问G国子公司的业务情况。

谢羽逍分析得没错,只要说服明氏,资金就稳了。

“看你了。”谢羽逍又说:“你要真怕他,那当我没说。不过我没想通,深哥,刚创业那会儿你天不怕地不怕,现在好不容易站稳脚跟,怎么还胆小了呢?”

他含糊道:“我去想办法。”

谢羽逍挑眉,“深哥,你是不是和单先生有什么过节啊?”

他立即否认。

“好吧,是我八卦了。”谢羽逍向他抱了个拳,“反正你是大老板,公司是你的,你肯定比我更在乎它。”

因为融资的事,洛昙深不得不将回国的时间延后。

明氏在G国的金融公司叫“OBAC”,他带领项目团队前去商谈,团队里的每位成员都捏了把汗。

“OBAC”的规模远大于本土金融公司“USSEN”,想要获得他们的信任非常困难。

但也因为“OBAC”规模更大,有时会不按理出牌,很多人都希望捡到这落地桃子。

“小深,我知道你现在无暇他顾,但有个情况我得跟你汇报。”陈琼宇在电话里说:“明氏旗下的能源企业准备搞一个无污染项目,正在寻找科技企业提供智能环保监控支持,这是我们的机会。”

洛昙深心中一动,想说“我马上回来”,又被“明氏”二字浇了一盆凉水。

G国这边他走不开,为了取得融资,他硬着头皮与明氏的金融公司打交道。

原城那边也需要他,可如果立即赶回去,就将正式面对单於蜚。

——G国的子公司单於蜚可以不过问,但本家的重点项目,单於蜚一定会亲自谋划。

陈琼宇说:“你也别太焦虑了,车到山前必有路嘛。这样的困境我们以前还面对得少了?放宽心,总会有办法的。”

放下手机,他从包里拿出烟盒——最近抽烟的频率不断刷新,大有成为“老烟枪”的趋势。

类似的困境以前的确经常经历,可以前没有哪一次与单於蜚有关。

抽完最后一根,他摁掉烟头,嗓音低沉沙哑,“迎难而上吧。”

皎城,明氏总部。

“这是‘昭万’初步拟定的计划书。”能源项目的负责人将文件交给秦轩文,“‘昭万’的实力我们已经进行过综合评估,技术上没有问题,比另外几个竞争企业更加出色。”

单於蜚没有看计划书,只道:“‘昭万’的人工智能一直是块短板。”

负责人面色微变,“您的意思是,我们需要另找合作方?”

明氏高层都清楚,单先生有意向科技领域发展,前阵子投资“昭万”就是一个明确的信号。负责人投其所好,与“昭万”打得火热,避重就轻未提“昭万”的弱势,不想单先生直接将这一点点了出来。

单於蜚笑了笑,推开计划书,“时间充裕,不着急,也许不久就会出现真正合适的合作方。”

负责人只得应下,为自己的草率与急功近利流了身冷汗。

“先生。”待会议室没了旁人,秦轩文才道:“洛先生最近接触了‘OBAC’,正在争取得到融资。”

单於蜚站起来,走到窗边,毫不意外,“做过风险评估了吗?”

“是。”

“那‘OBAC’应该拒绝他了吧?”

秦轩文一顿,笑道:“您什么都知道。不过有您的授意,目前‘OBAC’还没有正式做出答复。”

“风险太大,拒绝才是正确选择。”单於蜚双手抄在西装裤袋里,“他什么时候回国?”

秦轩文道:“后天。”

“OBAC”那边一直没有消息,洛昙深在创业初期与太多金融公司打过交道,明白这样的情况并不寻常。

很有可能,“OBAC”接到了某种指示。

他没有时间再耗下去,一方面公司等不起,另一方面洛氏也等着他回去。

“洛先生。”“OBAC”一名中层客气地告诉他,“这项融资计划我们需要报送总部审核,所以时间会长一些。”

他面上风平浪静,心里早已开始打鼓。

报送总部,一定是单於蜚的意思。

七年前的事,单於蜚到底是知道了。

回国的航班上,他不断做着心理建设。想着以什么样的姿态去明氏,对单於蜚说什么样的话。

气流震荡,他猛地睁开眼,却又想,自己也许根本见不到单於蜚。

心情在高空不断变换起伏,就像窗外浮动的云海一般。

他不由得攥紧了手指,胸中泥泞沉重。

没想到的是,刚下飞机,就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秦轩文向他一扬手,“洛先生,好久不见。”

秦轩文出现在这里,就意味着单於蜚要见他,他整颗心都提了起来,冲向脑际的血液在耳边呼啦作响。

秦轩文风度翩翩地接过他的行李,“长时间飞行辛苦了,单先生有些工作上的事想与您谈一谈。您看是现在方便,还是休息一段时间再说?”

他深吸一口气,明知等待着自己的是极其艰难的一仗,亦不敢退缩,“我跟你去。”

秦轩文笑了,拉开后座的车门,手挡在车顶,“洛先生,请。”

单於蜚的办公室在明氏总部顶楼,极其宽敞明亮,陈设却非常简单,四处是白、浅灰二色,阳光从落地窗照进来,整室生辉。

洛昙深坐在会客沙发上,手心出汗。

单於蜚今天穿的是深灰色的衬衣与西裤,神色平静,不似在摩托厂相遇时的阴鸷。

洛昙深看着他,之前酝酿着的话一句都说不出口。

很想问——你都知道了吗?你叫我来,是想惩罚我,还是……

“‘USSEN’中止融资计划,现在你希望得到‘OBAC’的资金支持。”单於蜚淡淡道:“这笔资金对你来说很重要。”

他不敢避开视线,郑重道:“是。”

“但经过评估,投资你的项目风险不低。”单於蜚唇角隐约有一丝笑意,“如果得不到这笔资金,你会怎么办?”

他道:“无论如何,研发不会就此停下。总会,总会有办法。”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他已经没有什么底气。

“我对你公司的名字很好奇。”单於蜚眯了眯眼,“凤皇科技。”

他心尖猝然一紧,眼中涌起浓烈的情绪。

“很少有科技公司会起这种……”单於蜚顿了顿,“这种奇怪的名字。能告诉我,用意是什么吗?”

“凤凰涅槃。”他极力自控,将真正的用意压在心里,“浴火重生。”

单於蜚笑,“原来如此。”

安静片刻,他像是下定决定一般,目光诚挚地看向单於蜚,“单先生,只要得到这笔投资,我保证一定出成果。在G国,我们的智能研发一直处于领先,技术上没有任何问题。”

单於蜚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片刻,竟是上前一步,捏住了他的下巴。

他每一根神经,每一个细胞都静了下来,旋即疯狂鼓动。

“我可以投资。”单於蜚的身影挡住了阳光,“不过你,需要拿出应有的诚意。”

第91章

单於蜚身上有一股浅淡得不易察觉的香水味。

隔着如此近的距离,洛昙深在分辨出是什么香水后,头脑几乎停转。

他不常用香水,只中意过一种,偶尔抹在耳根与手腕。

单於蜚居然记得。

忘记了他,却记得亲吻他时,嗅到的香味。

“我……”他喉咙发紧发麻,被捏着的下巴更是像烧起来了一般。

单於蜚似笑非笑,“你很怕我?”

这话就像一支箭,破空而来,扎进他的血肉。

他僵得厉害,从下方望着单於蜚。

单於蜚轻笑一声,放开他,态度自然道:“为什么怕我?”

他下颌与脖颈绷紧,视线有些飘,“我没……”

单於蜚很耐心,“嗯?”

他心中抗拒,却又没有余地退缩,迎着单於蜚的目光,忽感周身发凉。

七年时间,眼前的男人已经变得陌生。

二十岁的单於蜚眼神也很深邃,神情总是冷冷淡淡的,但眸底翻涌着无尽的情绪,在看着他的时候,笑意明亮,像光从眼睛里溢了出来。

那笑意很温柔,又带着些不那么明显的青涩少年气。

所以他喜欢叫单於蜚“弟弟”。

他一度认为,这是个很甜的称呼。

现在一切都变了,男人的眼眸已经波澜不惊,冷是真的冷,淡也是真的淡,浮于表面的笑意与温柔无关,却是带着几许戏弄。看他,就像看着一个可笑的小丑、一个能够随意摆弄的玩具。

他再也叫不出“弟弟”。

男人的气场已经全然胜过了他,步步靠近,层层叠叠将他包裹,单是招架,他已竭尽全力,无力再像以前那样高高昂着下巴,肆意挑逗。

后知后觉地发现,单於蜚过去由他为所欲为,并非真的奈何不了他,只是因为宠爱他。

现在,单於蜚将宠爱收了回去。

“看来你很清楚。”单於蜚靠进沙发里,“只是不想在我面前提及而已。”

他垂下眼睑,难堪得坐立不安。

“洛先生,你太拘束了。”单於蜚轻松道:“我今天请你来,是想与你谈合作。既然是合作,那我们双方就是平等的。你这么怕我,‘OBAC’的融资还怎么谈下去?”

他立即抬起头。

“我有事需要你帮忙。”单於蜚说:“只有你能帮忙。”

他忐忑道:“你,您说。”

单於蜚的眼神变得锐利,极有侵略性,“我们以前曾经在一起过,是吗?”

他哑然,脑海中只有一个声音——来了!

“你更紧张了。”单於蜚摊开手,“觉得我太可怕的话,今天只能到此为止了。”

“不。”他提起气来,“是。”

“嗯?是什么?”

“我们……”他情不自禁地抓了抓西装裤——这个动作相当失态,将内心的惶惶暴露无遗。

单於蜚悠然地等着他,还端起杯子,喝了口红茶。

他是真的不想说以前的事,单於蜚的冷漠令他越发慌乱。

“我问你,是因为我忘记了。”单於蜚漫不经心地叹了口气,“也许是分手的伤痛太深,我才把与你有关的一切忘记了。”

他难过地吞咽唾沫,眼眶酸胀。

“你早就猜到了。”单於蜚笑了笑,“我查过以前的事,但能够查到的不多。只有你能够还原我们这段感情的始末。”

他几乎是一瞬间就意识到,单於蜚什么都没有想起来。

忘了给予他的百般好,忘了童年的那只金色凤凰,只知道被他追逐、被他抛弃。

只有遗憾与恨被捡了起来。

酸楚之余,竟是感到一阵轻松。

想不起来最好,忘了这份感情的起始最好。

“抱歉。”他说。

“和我分手的时候,你也是说的‘抱歉’吗?”单於蜚问。

他脸色苍白下去。

“不着急,你可以慢慢帮我想起来,不急于这一时。”单於蜚道:“我不能接受有记忆盲区,那些忘记的事,每一件,我都要它们回到我脑中。这就是我向‘凤皇科技’提供资金的条件,你接受吗?”

他紧咬着牙,片刻,几乎是恳求道:“能,能换一个条件吗?”

单於蜚摇头,“恐怕不行。”

他沉默,手心的汗水弄湿了西装裤。

从G国乘数个小时的航班返回,他本就疲劳不堪,本来计划去酒店好好整理一番,再来明氏,可秦轩文不给他时间,说最好不要让单先生等得太久。

他精神不济,衣服也没有换,从一开始就落了下风,此时更是每一步都被拿捏。

“这很困难吗?”单於蜚说:“据我了解,当时不堪一击的是我,重现当年的事,不至于你比我更难接受吧?”

他轻轻摇头,徒劳道:“不是这个意思。”

“你还是怕我。”单於蜚轻嗤,“你我都是生意人,合作讲利益,也讲诚意。如果你连这点诚意都拿不出来……”

“我能。”他已经顾不得继续挣扎,脱口而出,“只要‘OBAC’提供资金,我什么都答应你!”

单於蜚笑了,将一盒纸巾递到他面前,“洛先生,你真的很紧张,擦擦汗。”

他接过纸巾盒,眼神轻微发木。

“和我谈恋爱的时候,你应该不是这样吧?”单於蜚忽然问。

他能怎么回答呢?

当然不是这样!我缠着你,对你撒娇,在你面前出洋相,欺负你,又被你欺负……

单於蜚露出疑惑的表情,“我不认为我会喜欢上这样的你,即便是对于没有见过世面的我,你的吸引力也太低了。”

他张开嘴,想反驳,想挽回,最终只是扯出一记苦笑。

单於蜚继续审视着他,仿佛正在与他进行一场有趣的游戏。

他却承受不住这样的视线,想要别开眼。

“融资的事暂时说到这里。”单於蜚语气微变,“我这里还有一项合作计划,不知道洛先生有没有兴趣。”

他有些恍惚,好在反应并不慢,“合作?”

“你想重振洛氏,一直在原城努力,科技园区那个项目,‘昭万’在技术上确实稍逊于你们‘凤皇’。”单於蜚将“凤皇”二字说得有些重,然后刻意停下来,看着他。

他抿一下唇,撑着该有的体面,“已经过去了,我们现在正在争取别的项目。”

“哦?”单於蜚似是很有兴趣,“什么项目?”

他挺直腰背,“单先生,明氏能源拿到了原城无污染项目的建设规划权,我们能够提供最好的智能监控支持。”

“最好的?”

“在人工智能领域,‘昭万’不及‘凤皇’分毫。”

偌大的办公室突然安静下来,他甚至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

单於蜚的目光由始至终没有从他脸上移开,须臾,说:“原来你也有信心十足的时候。”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过于激动了。

“我想与你合作的也是这个项目。”单於蜚道:“如果这次我们能够愉快合作,洛氏就有了喘息之机,是吗?”

他点头,眸光灼灼。

单於蜚轻笑,旧话重提,“你有合作的诚意吗?”

一种奇妙的感觉冲击着他的肺腑,驱使他步步深陷。

他听见自己说:“有。”

单於蜚看了他很久,眼中仍是毫无起伏,“你在想什么?”

他条件反射睁大双眼。

“我这次要的诚意,只是一份尽量详实的计划书。”单於蜚几乎是戏弄着,“你想到了别的事?”

他的脸红了起来,眼睛水润,“我,我尽快提交。”

单於蜚起身走了几步,十分闲适,“那今天就先到这里吧。你一路劳顿,回去好好休息。”

他逃似的离开,却在办公室门外站了许久,才快步走向电梯。

“凤皇”有救了,洛氏也有救了,但他却像被一双看不见的手,狠狠按入了旋涡中。

单於蜚看着监控视频,双手抱在胸前。

洛昙深在他门外站了足足一刻钟,一动不动,像丢了魂儿似的,最后走去电梯时,还踉跄了好几步。

他感到有趣。

洛昙深的存在显然取悦了他。

与洛昙深相处的这半个来钟头,他不止一次察觉到一丝类似逗弄宠物的乐趣。

他的生活里,从来没有乐趣。

过去被明漱昇肆意压迫时,活着是最重要的事,而活着却只有痛苦,哪里体会得到什么乐趣。

如今手握重权,仍是寻不到半分乐趣。

当然也感受不到什么痛苦。

洛昙深刚才表现出来的那种鲜明的紧张、畏惧、害怕,他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了。

毫无疑问,这位少爷能够给他长久的沉闷生活添几分色彩。

难能可贵的是,少爷并非一个普通纨绔,早年有离开家族的魄力,如今亦能掷地有声地对他说“‘昭万’不及‘凤皇’分毫”。

这就更有趣了。

爷爷去世后,他活成了孤家寡人,尤其是掌权以来这三年,渐渐无悲无喜,偏偏无人敢当面刺他,唯有萧笙宁笑话过他。

“你这样就该连生理欲望都没有。”

他有,只是无法像萧笙宁那样在过程中体会快乐而已。

萧笙宁趴在床尾休息,懒散地捋了捋头发,笑道:“我上次真不该跟你提‘散伙’,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有别人了。”

他腰间裹着浴巾,“不是‘有别人’。”

“你都要和我散伙了,还不是有别人?”

他笑了笑,“遇到一个有趣的……”

“什么?”萧笙宁没听明白,“有趣的什么?”

他想了一会儿,“有趣的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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