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暮色昏黄。
京都顾宅。
种满了藤萝绿植的深庭大院里，最里一间摆满了医学药学古书典籍的清雅古式厢房里，莫老给床榻上的女子仔细诊完脉后，又看了看女子的脸色，站起来。
“莫爷爷，我的身体我知道，您也别太伤神了。”
女子二十一二岁，病态温弱，青衣熨帖，无血色的面上笑容端庄，微微咳嗽的撑起身子来倚在靠枕上，病态的笑意染上嘴角，有莫名温婉的气质流转。
轻易叫人升起亲近爱护的感觉来。
正是顾家那位常年养病闺中的嫡系大小姐，顾婉清。
说起来都是嫡系大小姐，可周玥的身份在这女子面前却完全不够看的。
先不说顾家老牌家族势力的底蕴，单单就从女子是顾家老家主的直系血亲，是顾家当年的少主与少主夫人双双意外故去后，顾老族长亲自照看带大的这一份爱护看重，她周玥就只能望洋兴叹，拍马不及了。
顾婉清自小就活在众多长辈同族爱护的环境里，因着性子和软，仆人侍女也对她真真切切的服侍照顾。
更别说，她还有一个圈子里号称是“护姐狂魔”的胞弟，以及一位她喜欢了多年的、足以托付终身的完美未婚夫。
除了健康，她拥有着世间被所有人羡艳的一切。
她只是想再活久一些，久一点点就好了，她还舍不得，就这么离去。
莫老看着女子泛青中仍带着笑容的眼角，既不忍又无奈的说道，“婉清，是莫爷爷医术不精，只能用药给你养着拖着，无法根治，救不了你。”
“这不能怪你的，莫爷爷。”顾婉清摇头，唇色是失血过多的淡白，“我这个贫血症是娘胎里带来的，怨不了任何人，莫爷爷可是我们天海药师公会的泰斗，医术怎么会不厉害，说到底，只是我自己的身体不争气罢了。”
“师兄，难道真的没办法了吗？”
一边焦心等着的顾家老家主急声问自己相交多年的好友，他实在不愿意再看自己孙女儿煎熬。
“你别急啊，我只说我救不了，但也不是一定，这世上大变了个样，很多东西都跟以前不一样了，我不懂，不代表别人就不懂。”莫老安抚着老友道。
“你是说指正药方的那个小女娃？”顾老爷子凝眉道。
莫老点头，方才在外间，他已略略提了一些大概，此时很是老神在在，“这张药方本来就是上古遗留下来的残方，我们两个找遍各种典籍才得以补全，里面的药材大多是上古药名，多为希珍，找了十多年也才找齐一份，根本耗不起，哪里能去实验得知这药方是否有效呢，不过是碰运气，若非那位小友出言指正，我只怕是救人不成，反倒害了婉清啊！”
说到这里，莫老就一阵的后怕，他把上午药材市场发生的事情又细细说了一遍，并不忌讳自己的失误。
他是医者，在这一条道路上走的还太近，怎么可能没有犯错的时候，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如果只是因为担心名声受损就隐瞒下来了，那他的心就不适合医道了，再难有寸进。
再说他与顾老族长相交莫逆，结于少年，是同一届医药系的师兄弟，自然也就有什么说什么了。
事实如此，顺心为上。
顾老爷子听了后先是一个劲的拍着莫老，宽慰道，“师兄你又何必自责，那药方可是我们两个一起补全的。”
话锋一转，“那丫头若真有那般厉害，就是来日奉她为上宾，邀她为我族供奉也不是不可，只不过师兄你说那丫头身怀绝世医术，可是傲气的很，会不会不愿意来？”
不与贵族来往，这是大多数奇人异士共有的毛病，顾老爷子不由得担心。
“这你尽管放心，到时候我去说就是，那丫头虽调皮了些，可面相周正，通身的气派也锋芒内敛，与众不同，心地却是良善的，必不会见死不救。”莫老颇为笃定道。
“师兄可问出那丫头师承何人？”顾老族长犹不放心。
“哈哈，师弟莫急，那丫头古灵精怪的，只用‘神农’来糊弄我，想是师门规定，不允张扬名讳才至如此。”莫老大笑起来，言语神情间毫不掩藏对霍小唯的欢喜满意。
“说起来，婉清，那丫头的药学天赋可着实惊人，是个不世出的人物，许还是你的师妹呢。”
“莫爷爷，你是说那丫头也是京学医药系的？”顾婉清闻言有些惊喜，她半途因为身体原因自京学辍业了，如今有了个师妹式的人物或许还能救自己的命，自然欢喜。
“听她口音不似京都本地人，这样吧，师弟，你就把京都几所学校，尤其是京学今年的医药系新生名单资料列一份出来，那丫头有这般的本事，绝非无名之辈。”
“说得对。”顾老爷子赞同。
“不过可不能太大张旗鼓了，别惹得那丫头不喜，反生了逆反的心思，直接让管家去问小狄要一份来就是了。”莫老出声提醒，她怕吓着了霍小唯，万一赌气不来考核了那他不就干瞪眼也无用了。
小狄就是狄庙慈，京学的现任校长。
“师兄放心，这我自然知道。”顾老爷子是一族之长，手下人也都训练有素，知道如何做才不会招致祸患，必然不会失了分寸。
“那丫头叫什么？”顾老爷子问，知道名字才更好的找人呐。
“……呃，我忘问了。”莫老一怔，当时惊讶太过，反倒忘记这回事儿了，顿时就有些心虚的呵呵道，“不过那丫头说了会来参加这一届的药师公会考核，要是找不到人，到时候我带你去见不就得了。”
顾婉清倚在床榻上掩嘴而笑。
顾老爷子满脑袋黑线，“就知道你不记得，我说师兄，你这一高兴就短暂性失忆的毛病什么时候才改改？”
“你都说是病了，怎么改？”莫老被踩中了痛脚，立即就有些吹胡子瞪眼睛的反驳道。
“这……”顾老爷子失言，只好无奈一笑了。
“咳咳，莫爷爷，爷爷，你们两个老小孩怎么又是说不了一两句话就要开吵了，都吵了一辈子了，还吵不够啊。”顾婉清笑得有些止不住，咳嗽了两声这才出声制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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