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万事开头难。
开口前觉得羞耻万分的事, 当真起了个头后，陷入对往事的回忆中，把尴尬的心思抛开了些。
此时才发现, 或许心底一直以来隐隐期盼着, 能够有人听到他的倾诉。
“纸醉金迷的背后，往往是空虚冷漠, 豪门世家就如同黄金铸成的笼子, 冰冷, 没有烟火味。”
“一生下来, 不知道你的生命是怎样被决定的，不知道来到这个世上是否被期待过。”
“佐太太与佐先生的婚姻一开始就是一场骗局, 或者说是交易。她年轻美貌，他风流多情。一人为财, 一人为色，一拍即合。婚后各玩各的, 不算怨侣, 也是同床异梦。”
“一个孩子的出生，没有改变这一切, 更在他们眼中犹如不存在。直到六岁被接到祖父身边前, 不知道亲人意味着什么，父母对我而言陌生而没有具象的意义，见到的次数还不如做饭阿姨多。”
“他们两个人的私生活都很丰富。佐太太不过是虚荣些，享受被人追捧的感觉，仿佛是为了名牌衣服皮包珠宝而活着；佐先生却爱偷腥, 在我的童年记忆里，两人一碰面就吵得不可开交。”
“婚姻对于佐太太而言，最初的目的就是为了找到一张长期饭票，只要没有人可以威胁到她的地位，不影响她的奢侈生活，一切都可以妥协。这么多年，为了伴侣的不忠贞，每次争吵过后，依然选择忍气吞声。”
“小时候堂兄们嘲笑我，最喜欢说的话是，哪天你爸爸带回个私生子，你就会被赶出家门了。”
“说来讽刺，祖父把我带到公司去了以后，或者是人到中年，开始入不敷出，无法维持挥金如土的生活，他们仿佛忽然记起了还有我这个儿子……我却早已不对他们怀抱任何期待，在我的人生成长过程中，他们两人不过是陌生人。”
“只有六岁以前，会在傍晚时守在门边，渴望听见汽车的声音，但是从车上走下来的那对夫妇，从来不会走过来抱抱那个小男孩。”
记忆有如折叠的幻象，他依然是那个孤独的小男孩，孤独地抱膝坐在楼梯前，看着眼前的阶梯层层交错，却没有一条道路降落在眼前。
女孩的声音如清澈的山泉，带着棉花糖的丝丝甜味，在他的耳畔轻言细语，仿佛怕惊扰了他，
“你，很难过吗？”
青年茫然地摇了摇头，等到将那些难堪的往事说出口之后，他才发现，或许并不是那么难过。
以为永远不会平复的伤口，不知何时，早已在岁月的自愈术下结疤，脱落，甚至再过十年二十年，连痕迹也不复存在了。
可是，这是在卖惨啊，青年记起了最初的目的，脸色一僵，生硬地转折道：
“或许，不是陌生人，而是始终怨恨着的。”
他其实自己也不太相信。
还是孩子的时候，也许是怨恨过的，后来，那两人就成为了与他的生命无关的陌生人了。他既然为人子女，会赡养他们一辈子，除此之外，对他们没有任何情感上的渴求了。
不抱期待，就不会失望。害怕别人以情感为刃，在心上重重地划下伤痕，那么将人推开，冷漠地告诉自己，那不过是陌生人，不会对自己造成影响，也许是躲进蚌壳的自我保护方式。
想起霍冲的爱情教学，只能硬着头皮扯下去：
“即使直到现在，他们不再有能力摆布我的人生，但是我却像是被关在盒子里的孩子，仿佛永远也走不出去……”
蓝翎看着他，沉默许久，然后说：“这样说也许有些失礼，你看过心理医生吗？”
猝不及防地听到这一句，青年愣住了，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跟说好的剧本不一样啊。
“看……看过。”
“医生有没有什么建议？”
“说……恢复得不错？”
令人窒息的沉默。
风轻轻地拂过，垂落鬓角的一滴冷汗。午后的阳光有些晃眼，仿佛看不清眼前的景色，惟有女孩的声音沁人心扉。
“你看，你如今一表人才，事业有成，运动、绘画都很有天赋，不缺钱，不用为生计烦恼。而且，还很年轻，余生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可以期待的美好。”
“如果用来怨恨，是浪费生命的一件事。”
“假如一直沉浸在负面情绪之中，那么冷漠对你的人不会回头看你，而你却是亲手放弃了触摸阳光的机会。”
“不爱你的人，永远不会因为你的痛苦而反省内疚。”
“何况，我想，你可能并不需要他人的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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