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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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朋克从父亲家里回到自己的房子时,已经深夜十点了。他打开房门,走进客厅,摸黑坐在沙发上,像所有感到身心疲惫的男人通常所做的那样,把身体靠在柔软的沙发靠背上,深深地嘘了口气,闭上眼睛,陷入一种短时间内放空一切的状态中。假如有一双洞若观火的眼睛现在瞥上这个男人一眼,我们会发现他看起来是那么可怜,可怜到让人会情不自禁地产生一种怜悯之情。这是个被爱情遗弃的男人,被爱情遗弃比被命运遗弃更令人感到灰心绝望。因为命运不可把握,而爱情却是可以争取的。正因为可以争取,所以希望是存在的;正因为存在某种希望,因此当这种希望破灭时,人所受到的打击就尤为深重。范朋克对真爱的信仰在顷刻间坍塌了。这个多年来始终坚定不移的男人从收到他深爱的女人发来电子邮件那一刻到此时为止,他的心始终处在一种极度狂乱的状态中。他不能使它平复,就像驾驭者不能使突然发狂的一匹烈马安静下来一样。但残存的那点理性使他明白,他终究要面对事实。所以,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只见他缓缓地睁开眼睛,透过落地窗凝视着外面闪烁摇曳的霓虹,开始整理凌乱的思绪。

霓虹的光线照在这个忧郁的男人的脸上,我们看到他影影绰绰的脸部轮廓,没有那张脸比这张脸显出更多的痛苦的迹象。他泡在痛苦的汪洋里,任由自己慢慢沉没。假如有谁真的爱过,深深地爱过,无怨无悔地爱过,不计代价地爱过,他就一定会理解范朋克此刻的心情。他的心情是任何语言都无法描摹的。深深的爱却深深地伤着这个男人的心。他感到绝望,那五彩斑斓的霓虹衬托出他灰暗的感情世界。凝滞的忧伤使他飘忽不定的思绪依然是一团纷乱的线。

范朋克留给即墨的那份信中说他虽然不能成为她人生的主角,但愿意成为她婚礼的配角,要求她在结婚时一定要通知他。这真的出自他的真心吗?他那么爱那个女人,真的这么大度吗?当然不是。连傻瓜都看得出这是违心的成全。范朋克是个智商和情商都十分高的男人,他这是使了一个以退为进、欲擒故纵的策略。但却失手了。这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临行前,在机场他当着卜胥的面对骚塞说了那样一番充满男子气概、深明大义的话,也是出于这种目的。任何人都有自私的一面,范朋克当然也不例外;任何人都会绞尽脑汁去获得幸福,范朋克当然也有这样的权利;任何人都会耍点儿小聪明,范朋克势必也会让自己的这种机智配上用场。但最主要的是,他之所以这样做,一是因为他认定骚塞这个年轻人是不可能把即墨迎娶回家的,尽管她对他表现出明显的好感;二是因为他深信即墨是不会轻易步入婚姻的殿堂的。这是因为他了解即墨的思想。她虽然专研的是弗洛伊德的著作,但却深受叔本华和尼采哲学的影响。叔本华认为结婚意味着用尽我们所能用的一切办法来成为一个让彼此感到恶心的东西。对于这个观点即墨是认同的,而且十分推崇。所以,对于这样一个思想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女人,范朋克有很长一段时间简直一筹莫展。他在即墨刚刚苏醒的那一刻和她求婚,这是有意而为之,就是为了在她理性最薄弱的时候让她就范,但却依然失败了。也就是那一刻,他看清了一个事实:任何人都不能让这个女人改变她对婚姻根深蒂固的排斥和对爱情游移不定的态度。于是,他走了。他不是想放弃,而是想换一种进攻的方法。因为假如看不到一丝希望,任何人都不可能一条道走到黑。

但是,几乎是他一转身,剧情却翻转了。范朋克心目中那个油盐不进、铁石心肠的女人完全颠覆了他的判断。他不知道究竟是爱情揶揄了他,还是他的自作聪明背叛了他。总之,那种深深的挫败感像燃烧在他赤身裸体周围的一团熊熊烈火,灼烧得他痛不欲生。他男性的尊严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撕得粉碎,釜底抽薪的爱情把他的自尊感洗劫一空。一座房子需要承重墙支撑,人的生活需要信念支撑。而此刻,范朋克没有了信念,他的心在一刹那间死了。几十年知识的积累无法使他看清生活泼给他的一切,他感到迷惘,感到无所适从。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他掏出电话,是母亲打来的。他接起电话。

“儿子,这么晚打电话给你,是不是惊扰你休息了?”

“没有,我还没睡。”范朋克用疲倦的声音对母亲说。

“你父亲告诉我你今天为了那个中国女人去找他了。”电话那头的母亲用犹豫不决的口气又说,“我一直以为你回到美国是因为你已经想通了,你决定放弃她。看来,是我想错了。儿子,听母亲一句劝,别再为那个女人做任何傻事了。为了她你已经浪费了太多的时间。人生有几个十年值得你这样挥霍?”

母亲的这句话不但没有宽慰儿子的心,反而使他更加痛苦了。因为他意识到现如今他连为她浪费时间的理由都没有了。

“母亲,我自有分寸。”范朋克用淡漠的语气回答。

听到儿子的口气那么冷淡,当母亲的心凉了半截。

“你父亲和我说你要去西西里?”母亲抑制住失望,又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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