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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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墨大病了一场。这个害怕生病的女人最终无可奈何地屈服在了无常命运的捉弄下。高烧持续不退、伤口感染,再加上急性肠胃炎等并发症——病魔如果执意要缠上一个人,这个人无论如何都是逃不脱的——这个坚强的姑娘完全被打垮了。她已经昏迷了一周,连医生也解释不清楚,在所有的救治措施都用过后,病人为什么就是苏醒不过来。就好像这位病人的潜意识不愿苏醒似的。

在第七天的傍晚时分,医生又走进了即墨的病房,他翻了翻病人的眼睛,把了把脉,然后转过脸对始终守护在床边的范朋克说:“最终能不能醒来就看她自己的意志了。你知道,有很多人求生意志薄弱,我说不清这是什么原因。我的病人有时厌倦生活,他们对康复所抱的态度非常随便。”

“她绝对不是这样的人。她一直都在努力生活。”范朋克情绪激动,立刻接话说。

医生就好像不相信他的话似的,不屑地摇了摇头。他又扭过脸看了病人一眼,然后离开了病室。昏暗的房间里又留下范朋克一个人了。他走到放在床边的那把扶手椅跟前,疲倦地坐了下来。仅仅一周的时间,这个体格健壮的男子瘦了一大圈。他握住即墨伸在被子外面的手,凑近她的脸,认真地端详着她平静的容颜。她的脸色苍白,长长的睫毛覆盖在下眼睑上,沙棘色的双唇合拢在一起。在他的眼里,生病的她变得更美更动人了。他含情脉脉地凝视了她几分钟,眼神中流露出淡淡的忧伤。他抬起她的手,吻了吻她的手背,又伸出手为她捋了捋头发,随后站了起来。

他开始在房间里轻轻地踱步。不一会儿他又坐到床边,但坐下没几分钟又站起来开始踱步,显然他焦虑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每天晚上他几乎都是这样度过的,七天来他所有的睡眠时间加起来都不足六小时。凌晨三点,他紧紧握着即墨的手,趴在床边不知不觉地打起了盹。突然,恍惚中他觉得自己的手里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他立刻爬起来,就看到即墨的那双一直紧闭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亮。范朋克倏地一下从座椅上跳起来,按了呼叫铃。五分钟后,医生和护士都急匆匆地赶来了。他们打开病室里的灯,为刚刚苏醒的病人做了详细的身体检查。临走时,医生把范朋克叫到走廊上,对他说:“她已经度过危险期,很快就会恢复的。说实话,我从医这么多年,从未遇见过这种情况,不过也并不是说这种情况决不会发生。但是按常理来说,她的身体所体现出的所有病症都不可能会危及到生命,但她的生命体征却明显有了这种倾向,这很令人费解。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她个人意念的缘故。我不清楚你知不知道,她有严重的抑郁症,曾经的某些时候她很可能想到过自杀。”范朋克严肃地看着医生,没有搭腔。他并不想对医生说明他是个心理医生,对此一清二楚。医生继续讲道,“万幸的是她已经苏醒过来,这就并于大碍了。这一两天只能让她吃流食,不能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天气好的时候,多让她出去晒晒太阳。”范朋克点点头,“至于什么时候能出院,那就要看她个人身体的恢复情况了,就目前来说,至少半个月后才能出院。”

说完这些话后,医生走了。范朋克回到病房。他打开病房的门时,看到即墨脸朝向病房的门口,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他轻轻走到床边,坐了下来。坐下后,他抓起她的手,又吻了吻。即墨始终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好像不认识这个男人究竟是谁,也不明白他为何要吻她的手。她的目光空洞无神,眼神茫然而迷惑。

范朋克凑近她的脸,先是抚摸了她放在外面的胳膊,然后又轻柔地抚摸了她光滑的脸庞,深情款款地为她把一绺耷拉在额前的头发别在耳后,而后用温柔的声音郑重其事地对她说:

“即墨,我有些话对你说,我想我不能再沉默了,也不能再逃避了,更不能再拖延了,这个违背我心愿的角色我已经演够了。整整十一年,我一直迁就你的性格,无论做任何事,我首先考虑的就是你会喜欢还是会讨厌,我知道你这个人爱憎分明,但我更知道你性格偏执容易走极端,无论是爱人还是恨人你从不留余地。正因如此,你活得很辛苦,也很孤单。但你要强,选择要走的路从不回头。你知道吗?你让了解你的人为你担心,更心疼你。你活得并不快乐,难道不是吗?这么多年来,你比谁都清楚自己的处境。你总是一头扎进知识的海洋里,对身外的一切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因为你与现实生活格格不入。大家都知道刺猬一受惊,它的头就会朝腹面弯曲,身体蜷缩成一团,卷成如刺球状,包住头和四肢,浑身竖起棘刺,以便保护自己。而你和刺猬一样,不过你的武器不是棘刺,而是冷漠。我比谁都清楚,你有一颗博爱而善良的心,可你却总是带着一副石头般冷酷无情的假面具,让别人既不敢接近你,也不想接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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