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们的心灵本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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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畏惧死亡……

所以常常探寻灵魂究竟是什么?

漫长的岁月

终于发现了,

或许是妄见了,

灵魂……

是道德承载着记忆。

平原省,平原市,省立大学,哲学系,梨花院,明光楼三楼的一间阶梯教室里。

淳芒教授正在给学生们上哲学课。

他在黑板上写了三个问题:

人性是什么?

未来的人性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你希望未来的人性是什么样子的?

“从今天起啊,我们要围绕这三个问题进行思考,以及从这三个问题延伸出来的问题进行思考。”

淳芒教授的目光,在学生们的脸上扫过,看着这些懵懵懂懂的灵魂,温和的笑了笑,接着说:“人性是什么?这个问题,我可以给你们一个答案——人性是大多数人类共同的道德范围——这是我的答案。我希望啊,你们不是记住这个答案。是理解了这个答案,最好啊,理解之后,对这个答案有补充或者反思。”

他望着下面的学生,学生们开始认真的做笔记,他接着讲道:“我们啊,必须理解这个答案,然后,才能进行延伸思考。第二个问题啊,就是第一个问题的延伸思考——未来的人性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加重一点儿语气,缓慢的说:“未来的人性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呢?是向上走,进化为美好的、善良的神性呢?还是向下走,回归原始的、野蛮的、兽性呢?”

他在第二个问题的后面,画了一条向上的斜线,写上‘神性’两个字。又画了一条向下的斜线,写上‘兽性’两个字。

最后,在他们中间,画了一条直线,回过身来说:“还是即不向上升华,也不向下坠落,永远只在人性的范围内打转呢?”

说着,他回身在直线的后面,写上‘人性’两个字,又画了一个圈。

他只是随手画了一个圈,这个圈,像一个囚笼,把人性囚禁在人性的范围内。

他想到‘人性囚笼’这个词,心里感到不舒服,转头看向窗外,院子里的梨树林,正在开花,雪白的梨花纷纷落在地上,像是要把大地染成纯白的净土。

他的心中蕴生出一种崇高的情绪:人性囚笼啊,究竟要如何打破呢?

他望着下面的学生,像是望见无数希望的光芒。

他收回思绪,望了望学生,又看了看黑板上的三个问题,慢慢的说:“未来的人性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呢?这个问题呢,现在有一个不算标准的答案——‘仓廪足而知礼节’,人性受限于物质,未来,物质越充沛,人性越善良,物质越缺乏,人性越丑恶。”

他摇了摇头说:“这是一个我厌恶的答案,我希望的人性啊,应该是自由的,没有囚笼,也不受限于物质的充足或者缺乏。”

他回头看了看黑板,接着说:“所以啊,就有了第三个问题——你希望未来的人性,是什么样子的呢?”

他停了下来,没有立即回答这个问题,用平静的陈述语气说:“第一个问题,是普通人都应该了解的问题。第二个问题,历史学家最有能力回答。因为历史学家研究的是历史的规律,而历史的规律就是为了来预测未来。”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用更缓慢而厚重的声音说:“但是,有一句话你们要知道,‘历史的重复性就是因为我们自己把自己限定在规律之内。’”

“而人性……”他用殷切的眼光,望着学生们,顿了片刻,然后用平淡的语气说:“绝不甘心被限定在规律之内。”

“人性绝不甘心被限定在规律之内。这是……”他回头指着第三个问题,说:“第三个问题,有希望成为现实,而不单单是空想的前提条件。”

“如果人性甘心被限定在规律之内。看看过去,就能知道未来,这个未来,不会因为我们喜欢或者厌恶而改变。那么,第三个问题,就是空谈。无论我们希望人性变成什么样子,人性都不会因为我们的努力而做出改变。他只会在自己的规律里运行——随着物质丰富而善良,随着物质匮乏而丑恶。”

“但是啊,因为人性不甘心被限定在规律之内。所以啊,我们才能够去想第三个问题——我希望人性变成什么样子?怎么做才能让人性变成那个样子?”

淳芒抬起头,脸上的微笑似乎像光芒一样,明亮的扩散开去:“我们希望人性变成什么样子?这是一个最伟大的问题。我们怎么做才能让人性变成那个样子?这是最伟大的事业。我们每一个人都应该想想这个问题啊,为这个伟大的事业尽一份力——这是做为人的道德上的责任啊。”

他停了一下,想了想,说:“所以说是道德上的责任,不是法律上的责任,是因为这个责任不是强迫你去承担的,而是你心甘情愿,甘之若怡的去承担。这就和我们个人自身的修行有关了。”

他停了一下,想了一下,说:“关于我们自身的道德修养啊,是今天的题外话……不过,还是说一下吧。”

“人们的追求啊,决定着每个人的生命的度量。追求伟大的目的,做伟大的事业,生命便也伟大。追求渺小的目的,做渺小的事,生命也就渺小。”

“伟大的生命,更坚韧,更有力量,对痛苦和挫折有强大的承受能力,不会因为一些平凡的小失败,就放弃伟大的生命。对快乐和幸福也有更广阔的承载空间,能够承载更大的快乐和幸福……”

说到这里时……

淳芒突然感受到一种强烈的情绪——恨绝!怨绝!

“这是……”他抬头向窗外望去,对面楼顶,站着一个白裙姑娘,长发和裙角在风中翩翩飘扬,很漂亮啊。

但是她的精神上散发出恨绝,怨绝的情绪。

淳芒的心中突起一个预感:“她要跳楼……”

他撞开椅子,冲到窗前。

美丽的姑娘的白色衣裙和黑色的长发在空中飞扬……

“砰!!”淳芒的灵魂,听到一声震动大地的闷响。

白衣姑娘的身体落在梨花铺满的地上。

洁白的梨花上,开了一朵朵鲜艳的红玫瑰。

淳芒教授望着……良久,才长长叹息一声:“你们……把自己的生命看的太渺小了啊!”

短暂的震惊之后,议论声嗡的一下,从学校的各个角落响起。

淳芒感受着由姑娘的自杀,和学生们议论积蕴起来的激动、怨愤的情绪,在天空中汇集成一种怨恨的气氛。像一座大山一样压在他的灵魂上。

似乎每个人心中都隐藏着厚重的怨气,被这件惨烈的事激荡起来,汇集成一种没有理性,只有毁灭的欲望。

淳芒感受着这种剧烈的情绪,心中不安的想:“难道……恶鬼,真的要苏醒了吗?”

山城木家老宅,木蕴心的书房。

青修给窗前的茉莉花浇过水,正要出去,老师木蕴心突然叫住她。

“等一下。”

“老师,有事吗?”青修问。

“你弟弟最近通过电话吗?”

青修点了点头,“昨天通过电话,他很好。”

木蕴心听了,没有再说话。

青修准备走时,又听见木蕴心突然说:

“我看见人类的心灵本体了。”

“人类的心灵本体?”青修不解的问:“是什么啊?”

“人类在历史中所不断积累下来的,情感本体。”木蕴心解释说。

“哦。”青修应了一下,她不太理解,也没有在意。见老师不再说话,就离开书房了。

深夜,天上星光灿烂。

萧萧的风吹过爬在老墙上的紫藤花,木家老宅沉浸在深夜的宁静里。

木蕴心在卧房里沉睡,突然听见敲门声。

他从睡里醒来,望向窗外。

窗外,透出一层浅浅的红光,好像谁在门外点了一盏灯……

“谁呀?”他问。

门外没有声音。

“是青修吗?出什么事了吗?”他提高声音问。

还是没人回答。

他有些诧异,披衣下床,打开房门。

门前没有人,有两盏烛灯,放在门前青石台阶的两端,照着石阶边上的青苔。

从卧房门前到院子大门,有一条鹅卵石铺的小路,小路两边,种着两丛小月季,正开着小朵的红的粉的花。在小路的两边,花的下面,每隔一两步,也都放着一对烛灯。

烛台上插着红烛,红烛上跳跃着红色的火焰,散发着一圈淡淡的红光,一边照着正开的小朵月季花,一边照耀着鹅卵石小径。

如梦幻一般很美丽。

“这是……在梦里吗?”

木蕴心弯下腰,拿起一支烛台,仔细观看。

沉甸甸的,似是青铜所质,造型很精致。

灯台大约二十厘米高,五龙缠护,底座是五条龙尾向外伸开,台茎是五条龙交缠在一起,灯托是五个龙头,向外伸颈,一首左观,一首右看,一首高昂,一首回顾,最后一首,先向后伸,然后底伏,伸至灯台中心,微微歪头,张口,伸出一支龙牙,这是插蜡烛的地方。

五条龙头,双目有神,活泼泼有生气。

“真的是梦吗?这么精致,这么真实,像真实的世界啊。”木蕴心经常做明梦,但像这样真实,这么清晰的梦,还是第一次。

他抬头向院子里望去。

烛光照亮的小路上,鹅卵石的阴影,在烛光的摇弋中变幻着形状,在他眼中,变成一个个活的人影。

木蕴心有些恍忽,像是看见一条热闹的街市,仰着脸笑的人,低头走路的人,在门口闲聊的人,茶摊,酒楼,还有街头卖玩具的,一群群小孩子,在人群里钻来钻去……

他想到曾经观赏的《清明上河图》。又想到小时候,春节的街巷。

他有种异样的感觉,便一个神仙,寂寞的站在白云上,望着人间的热闹,越发感到自己的寂寞,流下后悔的眼泪。

他摇了摇头,从后悔的情绪中挣脱出来。

他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流泪,也知道自己为什么有这种情绪。

他在怀疑自己的人生。他不再确信,不再坚定,自己选择的人生道路是正确的。

他今年五十四岁了,已经无法回到少年,重新选择自己的人生。所以,他必须硬起心肠,坚信自己选择人生,是正确的。

他的人生,在别人看来已经是一个悲剧,如果连他自己也不能坚定的相信他所走的人生道路是正确的,那么,就变成一个真正的悲剧了。

他选择的人生道路,和别的人,大不同。

别的人追求温暖的亲情,美好的爱情,家庭的幸福。

他觉得这些东西虽然美好,但太渺小,太短暂。所以,他追求的是永恒的灵魂。

永恒的灵魂……是的,就是你们理解的那样——自古以来,人们的终极妄想——长生不死。

他坚信,灵魂的真实存在。

他坚信,肉体可以死亡,灵魂可以长存。

他坚信,人类生命的进化,比人类现在更高的生命层次,就是以灵魂之体,生活在世间。

他虽然坚定的相信灵魂可以长存。

从儒、释、道三家经典中寻找到许多使灵魂可以长存的证明和条件,并依之修行。

但是,他终究没有见到过真正长久存在的灵魂——神。

这使他的信念,有时不再坚定,有时会怀疑自己,会羡慕别人的幸福,悲哀自己的寂寞。

他从十五岁时,走上这条路,现在五十四岁,孑然一身。

此时,他望着烛光照亮的小路。

“这如果不是梦,该多好呀!”他叹息着:“如果不是梦,这烛灯该是某个存在于世间的灵魂摆下的吧……不管是神仙或者是鬼魅,总都是真正的,独立存在于世间的灵魂。”

他叹息一声,这时,他听见一些声音。

似乎是风声,又像是他叹息声的回响,又像是絮絮的说话声。

他仔细听,想分辨声音的内容。

但是听不清说的是什么,也分不清声音是从那个方向传来的。

就好像,耳朵里塞了一团棉花,与那个声音所在的世界,有一层隔膜。

他用力仔细听,越用力听,越听不清,渐渐的,竟似乎连絮语声也听不到了。

这种情形,让他想起小时候,家里的那台破收音机,接收器有问题,他得一点点调整天线,在声波杂音里分辨,寻找播音员说话的声音。

调整天线,全凭耐心,心里急燥,手指的东西稍微有些大,播音员的声音就会消失在声波的杂音里。

他深呼吸,平息心中的急燥。

几十年的修行,对于他的生活似乎没有什么帮助和改变,唯一的收获,就是对心灵的控制,越来越自如。

想要心灵宁静,心中立即纤尘不起,一念不生,澄澄净净。

渐渐,他又听见絮语声。

他不敢动念,不敢去分辨絮语声内容,怕一动念,絮语声又会消失。

渐渐的,渐渐的,絮语声大起来,响起来了。

他猛然醒念,像是在水中抓鱼,手张开,伸在水中,一动不动,等鱼近了,等鱼游到手中,等鱼的鳃贴近了拇指和食指,才猛然抓住。

在絮语声足够大的时候,他猛然醒念,心念狠狠抓住了这个声音。

“走吧……走吧……”

声音,似乎是从院子外面传来的。

“走吧,看看这路的尽头是什么呢?会有神明吗?”

他顺着鹅卵石小中,走到院子门前。

院门后的石阶两端,也放着两支烛灯。

院子的木门,在烛光下,呈现暗光色。

木蕴心伸出一只手去开门时,看见烛光照在门上的阴影,突然怔怔的痴了……

门上的黑色阴影、门栓、铜钉,在他的眼中,构成一副画。

近处的树下,父亲坐在树根上,大笑着,张开双臂。孩子张着手,欢乐的跑来,扑向他怀里。母亲跟在孩子后面,怕他摔倒,弯着腰,伸着手,保护着。

远处山坡上,一个背着斗笠的和尚,静静站在山坡上,痴痴的望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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