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失乡号开始向着席兰蒂斯的方向加速了——迎着一层高过一层的巨浪,迎着不断从那株巨树方向传来的恐怖呼啸与风暴,这艘幽灵船在熊熊烈焰的包裹下开始了冲锋。
席兰蒂斯似乎注意到了这突然的变化,对于梦境入侵的抵触本能立刻开始发挥作用——海面上巨浪滔天翻滚,被巨树影响到的海水化作了一道道宛若覆盖着尖牙利刃的通天屏障,以近乎碾压般的姿态朝着失乡号的船头猛砸下来,而在巨浪呼啸间,风暴中也开始浮现出了无数朦朦胧胧的幻影,那些幻影仿佛是一支上古的军团,中间又混杂着无数已经扭曲到完全看不出模样的鸟兽幻象,它们排山倒海般地越过海浪间的缝隙,冲向了那艘在狂风巨浪中燃烧的幽灵船。
然而失乡号对迎面扑来的这道风暴毫无避让,反而风帆进一步鼓起,速度进一步提高。
幽绿的火焰从这艘船的每一道甲板缝隙,每一个舱室窗口,每一座炮门中喷薄而出,宛若要点燃整片海面一般,这团掠过大海的活火直接撞进了那道由噩梦幻影构成的风暴中。
滔天的巨浪被火焰烧灼,蒸腾出巨大的缺口,风浪中裹挟的刀锋被无形之力吞噬,在下一阵风中消散成无害的水雾,风暴中浮现出的幻象,则在火焰中化成了真正的幻影——
它们无害地穿过了失乡号的船体,灵体之火似乎没有对它们造成任何伤害,它们也无法对失乡号造成任何影响,只是在失乡号驶过的尾焰中,这些幻影又渐渐停了下来,仿佛从漫长的梦境中苏醒,它们无声无息地消散在风中。
而后,失乡号驶入了更大的风暴,更多的幻象,以及更接近席兰蒂斯本质的噩梦中。
就如人永远无法察觉自己的睡梦是在哪一刻开始,在某个感知无法察觉的瞬间之后,失乡号外的整个世界已经陷入了一片混沌昏暗,无垠海消失了,天空也消失了,从远方海面上弥漫过来的“阳光”也不知何时消失不见。
周围只剩下在黑暗中不断卷起的风暴幻象,以及在风暴中时隐时现的、仿佛由无数藤蔓和根须交织而成的庞大“隧道”,失乡号则正急速航行在这条不可名状的“隧道”中。
又一个感知无法察觉的瞬间之后,声音也消失了——失乡号之外的整个世界陷入了一片安静。
然而那风暴的幻象仍然存在,它只是在无声中翻涌,反而显得比之前更令人感觉诡异、恐怖。
失乡号在这交织的植物结构中继续航行,整艘船仿佛漂浮在一片虚无中,在这虚无的前方,唯有席兰蒂斯庞大的阴影仍然存在。
那仿佛已经成为世界上仅存的实体,仿佛是整个世界坍塌之后,万物陷入寂灭之后,唯一的,最后的一棵树。
或者,最初的一棵树。
卢恩感觉自己好受了一点——在越过那个无法察觉的“入梦时刻”之后,也可能是在这艘船突然发生了某种“转变”之后,他发现自己脑海中那个始终不停歇的呼唤陡然减弱了,他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在渐渐恢复稳定,甚至再一次听到了胸膛中的心跳声。
他低下头,看到自己的身体果然正在一点点恢复。
目光透过窗外,则可以看到那株在黑暗空间中绵延千里的巨树。
尽管仍深陷在这个危险而恐怖的“古神之梦”中,尽管心中知道席兰蒂斯仍在试图“保护”,或者说杀死这世界上的每一个精灵,这位老人仍然忍不住发出了自言自语般的轻声嘀咕:“……真漂亮……”
一个声音从旁边传了过来:“是啊,真漂亮……”
卢恩循声望去,却看到是航海桌上的那个诡异山羊头正在望着窗外发出感叹——幽幽的绿色火焰正在它的木质结构间流淌、升腾,而又有一道火光凝聚在它的下方,就仿佛一道模糊扭曲的脊椎般,沿着桌子将它和下方的甲板连接在了一起。
“最初的时候,我在一片黑暗中种下了她——就像现在这样,”诡异的木雕山羊头继续轻声说道,它仿佛沉浸在回忆中,并将记忆深处的那些碎片小心捡拾,“但那时候她并没有这么大……只是一颗小树苗,歪歪扭扭的,甚至有些……丑。
“我那时候还不知道她会长成什么样,更不知道她应该长成什么样——她自己塑造了自己,我所做的,就只是让她成长,不断成长。
“然后,我才学会去想象更多的东西,更多的树,和树生长在一起的植物,还有生活在植物间的各种生灵……我把它们安置在那片黑暗的各处,于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黑暗就消退了,世界开始变得繁茂起来,许多……超出我最初想象的事情开始发生,总体上,那是很有趣的——比一片无边而又无意义的空虚要有趣得多。
“于是,一些从森林中生长起来的、拥有灵智的生物给我起了个名字,他们说我是‘造物主’。
“但我不是很明白他们给我的这个称呼,他们说的很多东西我都不是很明白——他们还会做一些很奇怪的事情,我也看不明白。
“他们聚集在一起跳舞,把丰收的猎物放在用树根雕成的公山羊脚下,他们在河流旁竖起巨大的水车,在水车上装饰色彩绚烂的布条,当他们终于掌握了在天空飞行的能力之后,他们用巨大的飞行器从席兰蒂斯的枝头一跃而下,滑翔越过整片丘陵,在欢呼中抵达席兰蒂斯目光的尽头……
“他们说,这是为了取悦伟大的造物主,让造物主不要离去。
“但我并不理解他们在做什么,对于他们的……表演和礼物,我其实没有任何兴趣,从来都没有。
“但我看他们玩得很高兴,便觉得那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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