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踉踉跄跄地一路小跑回了我的木圭宫，狼狈至极，心慌至极。
躺在软塌之上，明明是十分地惶恐，可不知道为何，竟惶恐着睡着了。睁眼时候，天边暮色已深，怀里，还躺着一只毛茸茸的小家伙。
我喊了一声长安，小家伙倏地一声睁开了眼睛。
这模样，倒像是听得懂人话一样的。
“长安，我不如何开心。天君，他要将我许配到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还要将我许配给一个，我从未见过的人。”我颇有些惆怅地戳了戳长安，小家伙这时候却是十分傲娇地喵了一声，跳下了软塌，兀自往外走。
我原以为，它只是同往常一样，出去园子里散散步便要回来。可直到园子里星光漫天，我端着做好的红烧鱼在门口唤它，长安长安一声接着一声喊，它也没有喵喵叫地回应我一声。
我的长安，不见了。
一连三日，长安都没有回来。我在木圭宫也当了三日的缩头乌龟。天君说，他只给我三日的时间考虑，今日便是最后一日，看了看天边的日头，我知道无论如何，这伸头一刀，都是要挨的。
可还未等我出门，就先有人登门拜访。这人也不是别人，而是月老柳毅。
柳毅急吼吼地往我这一处赶，为的只是与我说一桩，额，天界的八卦。
天君的最小的女儿，也就是这天界的九公主清羽，看上了一个凡人。看上了一个凡人，其实算不得如何光彩的事情。天君本有意瞒着，可奈何纸包不住火，要知道，那清羽已然有了那凡人的骨肉。关键之处其实不在于骨肉这件事情，而在于，那凡人并不是个纯粹的凡人，那是魔族与人族的后代，半魔半人。
近日里，那凡人被请进了魔界的地宫，听闻魔族想要重用这个半人半魔的族人，还听闻，那魔族想借这个机会，与天族交好。
“天族与魔族一向势不两立，互为水火。如今天君有意与魔族交好，魔族也报以同样的态度。于我看来，这都不过是一种策略，先礼后兵罢了。那这其中，被献出去显诚意的那个，该是最惨的了。我想，如今天君该是急的挠头，却又不知如何是好。”
天君，果然如柳毅说的那般不知如何是好。以至于，将我这个人，忘得干干净净。
我还未见到他的面，便是被凌云阁的仙婢打发离开了。
事情开始有了转机，似乎。
我又这样闲散地过了几日，一日正在园子里晒太阳的时候，怀里忽地多了一团温温软软毛茸茸的小东西。
我闭着眼睛笑出声音来：“长安！”
睁开眼，果真是长安。
长安一副懒洋洋的模样，对着我喵喵叫了几声。该是饿了，我想。
我摸了摸小猫的脑袋，将其放在了藤椅上面，“你就在这里好好躺着晒太阳，这次，哪里都不要去了，我去煮鱼给你吃。”
喵喵几声叫，似乎真听得懂人声。
等着端着鱼盘子出来的时候，那藤椅上面的小猫咪早已经酣然大睡了。
日子假若一直这样平静地过下去，倒是再好不过。
四月初八，天界的药神归来。那一日，也是药神白霂辰向天君请求赐婚的日子。
白霂辰，从人间带回来一个姑娘，圆圆的脸蛋，大大的眼睛，纯良无害如山间小鹿，惹人怜爱得很。
我站在长长的欢迎药神归来的队列之中，站在前面，所以看得清清楚楚。那姑娘，长得是真的水灵俊俏，白萝卜一般。
而我们这种老树根，只能羡慕嫉妒。
回到自己的木圭宫，看了眼桌上的喜帖，再看看镜子中的自己，我忽地很是后悔，那时候为了活下去，做了剥了自己的皮从而获得生机的选择。
白霂辰带回来的那个姑娘，唤作离歌。离歌，那是琉璃浣花境之中的我的名字。
那个离歌，长着与琉璃浣花境之中的离歌，与从前的那个木梓，一模一样的脸。
这一切一切，该是多么的滑稽可笑。
这万年，关于我的一切，白霂辰什么也记不得。甚至不知道我的名字。我曾想方设法地制造我与他之间的机会，可是一切枉然。而现在，他喜欢上了一个，大言不惭的说，曾经的我的皮囊。
我想不通，这是为什么。我挠破脑袋也想不通的问题，在那白霂辰的婚宴之上，天君给出了答案。
离歌，是一株七色堇。
想不到白霂辰竟这般的有本事，去了一趟凡尘，原以为会带个凡人回来，结果却带回了长白山七色堇一族的公主回来。
白霂辰的婚礼很是简单，这天上的神仙，但凡到了神女级别的，皆是入了内殿，得了一个席位坐下。白霂辰性子淡薄，我原以为来人会不多，可入了内殿将将站稳脚跟，就被眼前这人山人海的磅礴气势，吓到了。
天界众神，譬如南极长生大帝这样级别的人物，来了个全。譬如风火雷电四位上神一般的人物，也来了个全了。就连托塔李天王，都带着他那调皮的哪吒小儿，来了！更要命的是，就连一向不出南海的观音大士，竟也来了！
内殿里的女神女仙男神男仙很多，且吵闹。我在自己的位子上面坐了一会儿，又磕了几颗瓜子，还是没啥耐心。那男主角女主角迟迟未出现，约莫等了半个时辰，我实在是等不下去了。正要起身走人的时候，左手腕却被人拉住。
我偏头看了一眼，吓了一大跳。
也不知道慕云亭何时坐到我的身边的，竟是这样悄无声息。
“我说，你来了怎么一声不吭的，吓死我了！”
慕云亭看着我的眼神，晦暗不明。看得我，鸡皮疙瘩直往外冒。
“木梓，要不要和我一起出去喝一杯？”
慕云亭并没有给我回答的机会，直接将我拉出了这吵闹的鬼地方。
临着天河，有着一个小园子，叫做丽园。算的上是三十六天里唯一一处清净的地方。丽园之内，种着大片的忍冬梅，花开千年不败。从前这一处其实很热闹的，只是数万年前在这一处死了一对鸳鸯，天族觉得晦气，久而久之，这一处便是被人遗忘了。
有些东西，并不怕被人遗忘，因为它们即便只剩下自己，也可以活得很好。
譬如这忍冬梅，即便数千年被遗忘，依旧开得灿烂。
酒是慕云亭从那席上顺来的，上好的琼酿，一杯下肚，身心皆暖。两杯下肚，飘飘欲仙。三杯下肚，快活胜神仙。
“其实有时候觉得，当人没有什么不好。”
这话，是慕云亭说的。
“人活一世，不过百年。因为有限，所以珍惜。也因为这有限，快乐是足够的快乐，痛苦，也不会太久。”慕云亭说完，转头过来看我，“木梓，你觉得，当人好，还是当神仙好？”
我摇头，“不知道。”
我是真的不知道。有了一次为人的体验，却不太好。短暂，还活的不痛快。快乐鲜少，痛苦良多。但有一种感觉，却是当神仙所没有的。
想要活下去，那种求生的感觉，强烈的可怕。尤其是，心中有了执念时候，那种求生欲，那样炙热的情感，是当神仙，所不能有的。
神仙的一切感官刺激愉悦感，因为漫长的生命消磨得干干净净，就这一点来说，还是当凡人比较有感觉。
我尚在研究自己的选择时，慕云亭又开口了：“我已经向天君请旨，去那凡尘走上百世，感知世事造化。你知道的，我放不下她。你说的那一处凤凰山，我也想去看看。”
慕云亭说话从来算话，三日后他果真下了界，去了那凡尘。
闲着没事儿的时候，我特意去月老那里一趟，翻了翻他的姻缘。很是不幸，这一世，他打了一辈子光棍。
彼时白霂辰，正是新婚燕尔的时候，即便不出木圭宫，我也能联想出那甜的流出蜜来的情景。
我赶紧摇了摇头，打住打住。
猫咪不知道何时已经跳上了我的膝盖，喵喵地叫唤着。
我给长安顺了顺毛，“可是饿了？”
长安没吭声，只一头扎进我的怀里。毛茸茸的一团，很是暖和。
清风暖阳，花香阵阵，五月天里，最是适合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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