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处是呛人的烟尘, 几丈外的柱子轰然倒塌,顶上的石板纷纷砸下。
娄诏拉上冯依依的手带着她往前跑,一团乱, 那些冲出来的侍卫此时尽想着逃离出去。
再不走, 这地下宫便会彻底塌陷。
永王的怒吼传来, 咆哮着不甘。
“依依, 一定拉紧我,别松开。”娄诏解开自己腰间的大带, 迅速绑在冯依依腰间,另一头死死缠在他的手心。
冯依依方才从塌陷的墙边钻出来,浑身湿透,冰凉的水让她打着哆嗦,并深深地点头。
娄诏摸着冯依依一边脸颊,笑着道:“别松开,别把你的夫君丢了, 咱们出去后就成亲。”
已经没有人听从永王的话,爆.炸声, 塌陷声让所有人无比恐惧, 一片慌乱。
富丽堂皇的大殿就像是被天神揉烂的玩具, 变型扭曲。
永王从地上捡起一把长刀,近乎疯狂的跑着,砍向站在一起的男女……
“依依,憋住气!”娄诏喊了声,揽上女子细腰, 带她跳进了已经破裂开的水池。
窒息感,浑身裹在冰凉中。回头看,浑浊的水面上是翻起的火浪, 已经听不到人的喊叫,但是爆破声却更大更恐怖。
冯依依不会水,下意识地像挣扎,紧攥着她的那只手不曾放松,牵扯着两人的大带也没有松开半分。
她憋着气,任由前面的人带着在水中穿行。
当然害怕,人对于未知总会产生恐惧,更何况冯依依从没有下过水。只是经历多了,她已经学会镇定,慌乱往往会适得其反。
现在要做的就是相信娄诏,他说会带她出去。
娄诏一手牵着冯依依,一手划着水,两腿踢打着水前进。回头,女子闭着眼睛,双唇紧抿,飘逸的衣裙在水里散开飘摇,像一朵绝美的花。
不敢停留,身后水中已经落下巨石,那是地下宫已经崩塌。
娄诏脑海中印着那张图纸,在昏暗水中寻找方向。他知道冯依依不识水性,在水底坚持不了多久,要尽快浮出水面。
京城的半夜总是静谧的,只是今夜传来几声巨响,来自永王府方向。
须臾,王府半边塌陷下去,府中碧湖的水瞬间泄空,汹涌卷进地下。
正好巡视至此的守备营将士停住身下骏马,望去大乱的永王府。
徐珏勒着马缰,骏马在原地转了两圈,铁蹄声清脆:“有人夜袭永王府,兄弟们,进去帮忙!”
一声令下,几十号士兵往大门涌进去,守门府兵不知道里面真实情况,想拦守备营又拦不住,眼看着一大帮人就冲了进去。
徐珏从马上下来,抬头看着大门上的巨大门匾,“永王府”三个字刚劲有力,笔锋凌厉的就像里面的主人。
双眸冷光一闪,徐珏大踏步进了王府,身上铠甲发出冷硬的声响。
“徐校尉,”一名士兵跑回来,小声凑到徐珏耳边,“好像不对劲儿,没有人夜袭,是……”
“是什么?”徐珏瞪了一眼。
“真是地下宫殿。”士兵试探的问,有些小心翼翼,“咱真要插手?他是永王。”
徐珏嘴角微不可查的起了一丝笑,看去那黑洞洞的塌陷处:“都已经进来了,你以为再出去,永王就会当没事儿?”
士兵急躁的挠挠头:“那校尉你说怎么办?”
“那就查,看看能找出什么东西?”徐珏拳头一攥,“咱现在是给娄中书办事,出了事也有他顶着。”
“那倒也是,天塌了个儿高的顶。”士兵笑笑。
“滚,”徐珏锤了人一拳,“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真要找到什么,等着立功加封吧!”
“那成,兄弟们可真下手了啊。”士兵跑出去,对着人挥挥手,便齐齐的跑去查找。
徐珏站在暗处,心中对娄诏起了些许敬佩。那人看着不顺眼,一副讨人厌的模样,但是算计人这方面,怕是没几个是娄诏的对手。
今夜就是,每一环都是娄诏设计好的,而他们守备营就捡着时辰过来,然后捞现成的功劳。
左右,守备营维护京城安定,永王府有事,岂有不出手相帮之理?谁能说出个不是?
现在就看,到底能搜找到什么。
与此同时,隔着几条街远,梅桓等人从一处枯井中爬出来。
这里是一处荒废的院子,满是杂草。
“阿桓?”一直藏在暗处的宋锦瑶跑过来,撑开披风搭在梅桓身上。
梅桓摸了一把脸上的水,低头:“阿姐,天冷你不用等。”
不知从何时起,两人的身高已经拉开。昔日矮小的弟弟,如今长成了昂扬七尺男儿,比着宋锦瑶高出一个头多。
“不等?”宋锦瑶一颗心落了地,闻着梅桓身上的火.药气,顿时生出一股火来,一拳捣在他身上,“你个不省心的。”
“哎哟!”梅桓捂住心口,身子痛苦一勾,“阿姐,你下手越来越重了。”
“我,”宋锦瑶看看自己的手,疑惑着也没多大力气,“你是不是受伤了?给我看看。”
梅桓赶紧往后躲,嘴里忙道:“没有,没有。”
“咳咳。”一声轻咳在夜里那样明显。
林昊焱蜷起的手搁在嘴边,看着眼前那两人说个没完,又闹又追,真是不成体统:“先离开这儿,一会儿乱起来,不保准官兵会不会搜到这边。”
几人静下来,随后小心潜出院子。
夜风冰冷,湿透的衣裳黏在身上,凉的刺骨,风一刮,更是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儿。
“大……他们两人现在会在哪儿?”梅桓站在街边,心中实在放心不下,想去寻找。
相比梅桓,林昊焱到底与娄诏共过事,有些了解:“他有自己的办法,千万别添乱。”
梅桓不语,娄诏吩咐做的他们已经做完,剩下的不让他们再插手。
林昊焱瞥了眼沐浴在月光下的宋锦瑶,道了声:“宋小姐,不曾多准备条斗篷?”
“阿姐,走吧,别耽搁了。”梅桓走到宋锦瑶面前,隔断林昊焱的视线,“林世子保重。”
在街上分开,梅桓,宋锦瑶,以及碧水村的人一路回藏身处;林昊焱一路回国公府。
“咳咳!”冯依依大口喘气,呛进鼻子里的水现在依旧难受。
娄诏爬上上方的一条水道,随后回身趴下,伸长手臂:“依依,上来。”
冯依依已经耗尽力气,手软软的搭进娄诏掌心中,后面被他包裹住。
身后传来巨大的水声,就见方才两人跑出来的主道翻卷着水浪而来,几乎没过一半高的地方。
娄诏神色一凛,半个身躯探出去,手臂猛的使力,拽着冯依依拉她上来。
“啊。”冯依依踩到湿滑的青苔,人趴倒在墙上。
“别怕,我在。”娄诏愈发紧了手掌,手背被利石划出几道血痕。
冯依依咬牙,身子往上一跳,娄诏借力,直接将她拉了上去。
两人蜷在窄小的水道中,外面轰然水浪翻过,发出可怕的轰鸣。
“没事了。”娄诏抱住瑟瑟发抖的人,手掌轻抚她的后脑,一遍遍的安慰。
冯依依缩在娄诏怀里,瘪瘪嘴终是抽泣两声。害怕,怎能不害怕?
被关进那紧闭的石室,后面和黑豹一个铁笼,爆破,坍塌……
“对不起,”娄诏言语中深深地歉意,“是我不好。”
冯依依哭个不停,耳边是娄诏一声声的道歉。这件事并不是娄诏的错,也并不是林晋说的那样,因为她和娄诏的关系,才受此连累。
是那些人心怀叵测。
而娄诏并没有放弃,亲自前去地下宫救她,独自一人。
那番情形谁想不到?但凡娄诏不顺永王的意,必然是他俩双双葬身地下宫,神不知鬼不觉。
放眼朝中,除了娄诏,谁还能去查永王?说不定就如十几年前的晋安候府,不但被灭,还要背上一个大罪名。
娄诏带冯依依情绪稳下,便揽着她的腰站起。排水沟不能久留,这边呼吸不好,久了人可能会晕倒。
“我知道这里每一条水道,不会让你走丢。”娄诏说着宽慰的话,像哄孩子一样,“等出去,我带你把西城早市的吃食吃个遍。”
冯依依顶着一双泪眼抬头,鼻间抽搭两声。
娄诏略显苍白的脸漾出一个笑:“热乎的油炸果子,晶莹剔透的菊花糕,甜甜的红糖番薯,还有各样的干脯,蚌干鱼干,果子茶……”
“才不会。”冯依依嘟哝着,浓浓的鼻音。
“不会?”娄诏反问,“夫君说的一定会做到。”
冯依依皱皱眉,盯着娄诏身上:“你这一身怎么去早市?”
“对,”娄诏点头,想了想又道,“那就先带依依去看看京城的日出。”
日出?冯依依关在地下两三日,太想见到外面的光明。暗无天日之时,她不是没有绝望过,但是心底总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娄诏一定会去救她。
她爱吃,可是现在真的最想见到那一线温暖的光亮。
福寿沟,是傅家祖上所建,娄诏按着脑海中记的那条线路走,终于走到了最终的排水口。
背上,冯依依缩着身子枕着他的肩头,双臂环着他的脖颈。
“依依,快看。”娄诏轻轻唤了声。
冯依依很累,迷蒙的睁开眼睛,耳边是哗哗的水声,面前一座方形的巨大出口。
外面一片平坦的河面,旭日在水面上露了一个头,璀璨了一整片水色,亮得像铺满银子。
“运河?”冯依依喃喃着。
“对,”娄诏点头,看着一方碧青无垠,“福寿沟最终汇入的也是运河。”
两人站在出口,看着日头缓缓升起,深秋了,难得会有这样一方晴朗。
“真好看。”冯依依嘴角扯出疲倦的笑容,眼睛渐渐松懈。
多日来的紧张卸去,人没了气力,趴在娄诏背上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冯依依已经身在素雪院,屋中的摆设俱是熟悉。
外间有轻微的说话声,那是娄夫人在哄桃桃,说冯依依在睡觉,不能打搅。
一瞬间,冯依依觉得无比安稳。劫难过去,所有人都好好地,只是身子实在乏力,不想起来。
桃桃好似听进话去,被乳母抱着去院子里玩耍。
娄夫人进到卧房,就见着冯依依从床上坐起,惊喜地叫出声:“依依,你醒了?”
“娄夫人。”冯依依想下床作礼,被娄夫人拦住。
娄夫人在床沿坐下,仔细看着冯依依脸色:“就准你再这样叫我几日,以后还是要叫我母亲。”
冯依依低下头,藏住眼中羞赧:“我睡了多久?”
她记得最后跟娄诏站在运河边,那是惊险一夜过去,迎来崭新黎明。
“昨日一直睡到这会儿,”娄夫人道,“不用担心,是天亦道长给你用了药,特意让你休息。遭了这把罪之后,往后的路就会顺顺当当。”
“诏表哥他没事吗?”冯依依问。
娄夫人嗔怪的看一眼,噗嗤笑出声:“瞧你这一声声的叫得多别扭?他没事,现在在宫里,人口略买案结了。”
“结了?”冯依依微诧,这就在她睡着的时候,案子就结了?
娄诏做事情就是这样,雷厉风行,不拖泥带水。
见着冯依依精神不错,娄夫人也就多说了些话:“那不是前夜永王府塌陷,露出一座地下宫。守备营在里面找到了不少人,皆是这两年来失踪的人,大人孩子都有。造孽啊。”
“地宫。”冯依依念着这两个字,她也曾关在下面,还是与野兽同笼。
所以找到那些被拐的可怜人,永王就再难摆脱干系。
娄夫人轻拍着冯依依的手,柔声劝说:“别想了,都过去了。”
冯依依点头,突然想起林晋死前对她说的话:“那永王现在呢?”
“被皇上扣押在宫里的明德殿。可能还在等傅家的那桩案子。”娄夫人道。
“不,还有一件。”冯依依从床上跳下,跑去窗边,那边桌上备有纸笔。
研墨铺纸,冯依依手握细笔,在纸上写下一行娟秀字迹。
皇宫。
平时宽敞的御书房,此刻站满官员,人人神色严肃。
御案后,晏帝脸色冰冷,看着摆着厚厚的一沓罪证,冷笑着摇头:“王府下面的地宫当今与乾坤殿一样?”
站在最后排的顺天府尹刘沛,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回皇上,虽然毁坏严重,但是布局方位是一样的,甚至比乾坤殿还大。”
“永王这是要做何?”晏帝像在问别人,又像在问自己,“想要在地下做一国之君?”
话中后面四个字一出,官员们齐齐垂下头去,不敢言语。
历来,君主最是忌讳这个,他的龙座,谁敢觊觎?
“好,甚好。”晏帝手轻拍一下御案,“他承认了?”
“没有,”刘沛将头压得极低,道,“永王他说那地下宫只是修了个温池而已,旁的没有。”
御书房中一静,谁都知道那里塌得不成样子,是有关起的奴隶,但是要说有称帝的念头,永王咬死不认。
晏帝的人到现在一直王府中搜寻,寻找那一套私制的龙袍。但是一天一夜过去,根本没找到,哪怕去逼问詹兴朝,也毫无结果。
虽然人口略买以及晋安候府两案已经足够定永王的罪,但是晏帝心里,容不下觊觎龙椅之事。
天下只能有一个君主,晏帝亲眼见了地下宫,现在哪里容得下永王一脉?只要坐实龙袍一事,便是彻底抄家,不用顾忌皇族血脉,亦是让太后消了心思。
说回来,至今没找到,也担心那龙袍是否再那崩塌中毁掉。
娄诏站在御案一侧,崭新大红官袍,受伤的手别在身后,安静站着,好像这里的一切与他无关。
“娄中书。”孙公公悄悄走过来,从后头将一封信交到娄诏手中。
娄诏微侧身,看着那轻巧的信封,上面两个字:亲启。
正是冯依依的笔迹。
抽出里面信纸,也只是简单几行字,行间不赘述,只写要点。
娄诏眼睛一眯,随后双手将信送到晏帝手里。
晏帝接过,脸色阴沉。在看清信上内容时,眉间紧紧皱起:“詹勒胆大包天,居然敢私藏龙袍!”
一语出,众臣吓得不轻,彼此间看着脸上惊诧。
“娄中书,去找出来。”晏帝撂下一句话,随后起身直接离开了御书房。
孙公公带着一串儿内侍宫女赶紧跟上。
晏帝走了,朝臣们开始打开话匣子,纷纷指责永王大逆不道,无法无天。
娄诏独自先走出,径直往宫门而去。
十几年的大仇眼看得报,下面就是洗却傅家的冤屈。
冯依依送来的信上,写的正是永王龙袍放在何处,是林晋临死前说出。只要找到,永王便是死罪,曝尸城墙之上。
办完了公务,娄诏在天黑时归家。
大门上挂着两盏灯笼,温暖的光在指引着回家的人。
曾经的晋安候府,如今改成娄府。娄诏相信,父母的牌位很快可以光明正大进祠堂,而不是留在阴冷的地下。
进去大门,前厅中,娄夫人正在吩咐家仆摆饭。
“娘。”娄诏恭敬的弯腰。
娄夫人指指旁边桌子,两人一同坐下:“你可算回来了,事情都妥了?”
娄诏点头,视线四下找寻着。
“桃桃湿了湿了衣裳,依依带她回去换了。”娄夫人道,“趁她俩还未过来,我这边有件事问你的意见。”
“娘请说。”娄诏点头。
娄夫人抬手搭上桌沿,腕子上一枚通透的青玉镯子:“娘是觉得,别再让女儿家等了,我这边已经备好了礼品,去跟冯先生提亲。你找了她两年,她心里也有你,年前把事办下来,可行?”
娄诏抓上腰间的鲤鱼腰佩,指尖摩挲着温润鱼鳞:“这也正是我想跟娘商量的。”
93. [最新] 正文完
初冬清冷, 淡淡阳光洒满将军府。
晏帝一身便装,慢慢踱步往校场的主台上去。
不同于文官府邸,宋府到处透着一股刚毅气息。偌大的校场, 前方支着几方箭靶, 各种锻炼的器具整齐堆放在主台旁边。
校场中央, 站着一个少年, 身姿笔直,正在拉弓对着箭靶练习。只见他右手持弓, 左手搭箭,聚精会神瞄准后,手指一松。
羽箭破风而出,嗖得飞向箭靶,直钉红心。
“好箭法。”晏帝满意点头,目露欣赏,“英雄出少年, 不错,将来可成栋梁。”
“那小子听见了, 尾巴定会翘到天上去。”宋衡一身合体劲装, 高大的个头肩宽腰窄:“陛下想不想射箭?”
说着, 宋衡双手送上一把长弓。
晏帝笑笑,伸手接过,手指勾了下弓弦,发出一声低沉的“嗡”声。
本站不支持畅读模式,请关闭畅读服务,步骤:浏览器中——退出网页小说畅读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