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安七年秋, 晏帝颁旨重查十年前晋安侯府一案。起因是西南一座深山内,发现炸毁的矿山,青铜矿。
对于此矿, 朝廷没有记录, 定是私矿无疑。这与晋安侯府的私铸钱币之事有出入, 时间对不上, 很多蛛丝马迹表明,傅家有可能是被冤枉。
此事一出, 震惊朝堂。
能控制私矿,铸造钱币,还能将晋安候府当成替罪羊处理掉。可想而知,真正的幕后人是何等厉害。
放眼大盛朝,拥有这种能力的,一只手数的过来。
因牵扯重大,这桩案子交由三司共同查办。晏帝公正, 更是罕见的将这件事交由大将军宋衡主办,一应事情, 旁人决不许插手。
朝中官员有人欢喜有人忧, 打从今年开头起, 就预示着这一年不会太平。
正在这个时候,又出了一件大事。
从辛城归来的宋越泽,一路乘船北上,经过马头山时遇到水匪。与当地官府联手剿匪之时,查出一条人口略买的线。
有拐子在南方, 专门挑些好看的女子、孩童,通过诱骗、买卖等强硬手段带走,继而秘密送入京城。
其实这种事在京城不是秘密, 人人都知这些是送来给京城权贵的。不过这次,是将整条链子扯了出来。
南面寻人,全部将人圈在马头山,有人定期会去那边挑选,选中的人会被带往京城,供权贵们享乐;挑剩下的,或是便宜发卖,或是留在匪寨中任人磋磨。
来京后,将人带到安罗寺,派有专人导训,成为一个合格的玩物。
此事传开,一时间民情激愤,百姓不管私矿怎么样,大多人都不懂那些。可是略卖人口,何等伤天害理之事?那些权贵享乐,却害得普通人家妻离子散。
顺天府衙大门外,聚集着不少百姓,纷纷出声要求严惩拐子及安罗寺的一众贼僧。
皇宫同样笼罩着阴霾。
孙公公端着托盘上前,将两盏茶分别轻放在桌上两旁,笑着眯眼看着桌上棋局,随后站去晏帝身后。
一张棋盘置于桌中,对弈双方正是晏帝与娄诏。
“马头山之事,娄中书怎么看?”晏帝落下一子,手落回翠玉棋笥上,扣着那方圆润。
娄诏手执黑子,视线落在棋盘右下角:“臣现今只管中书省的事务,旁的案子之类不曾去碰。”
晏帝抬眸,额间生了细细纹路:“又不是晋安候府私矿的案子,但说无妨。”
“这样,”娄诏落下黑子,棋局优势瞬间往他这边倾斜,“陛下应当知道,或许查到最后,有可能两案合并。”
室内一静,凤鸟衔环铜鎏金熏炉往外散着轻烟,袅袅香气蔓延开来。
孙公公脸上依旧缓和,然而心已经提的老高。
再看去晏帝,眉头微不可见的蹙了下:“两案合并?”
“其实陛下心中比臣清楚,京城里的怪风气到底从何而来?”娄诏仿若未察,手里捏着小小棋子,“臣知宋将军十几年守在西北,护佑盛朝安泰;臣亦知,若是大盛内部坏了,比外敌来犯更加可怕。”
晏帝身子往后一靠,握上茶盏:“谈何容易?你当日将詹兴朝关进顺天府,朕已经帮你挡下,如今是……”
“臣是依大盛律法办事,自问没有错处。”娄诏站起身,拱手做了一礼。
晏帝不语,眯起眼睛打量娄诏,似乎想看出什么。
青年郎君一表人才,满腹才学,如同往高空中翱翔的鲲鹏,前途无限。像极了当年想一展抱负的晏帝自己。
世事浸染,时日久了,好像有些东西逐渐淡化。人亦开始懈怠。
“你且说,怎么个两案合并?”晏帝问,语气不喜不悲,就像是平常的询问。
娄诏双手垂下,一字一句清晰:“臣想说,百姓的命亦是命。万民是陛下的子民,他们能靠的是您。陛下也知,这已不是简单的人口略买,是京城底下的怪风,根子已经极深。”
“下去吧。”晏帝摆摆手,似乎是有些疲倦。
娄诏退下,身旁孙公公帮着引路,将人领出御书房。
“娄大人,你可吓死咱家了。”孙公公拂尘柄指指自己胸口,“你明知道人口略买指向永王,还敢说两案并查?”
娄诏走下御阶,官袍在秋阳下耀眼夺目:“本官只是实说,陛下想听,又不能藏着。”
“哎哟,”孙公公苦着一张脸跟上,压低声音,“陛下他也有自己的难处,早先詹世子的事,太后就发过火。如今动永王,太后能善罢甘休?”
娄诏停步,回望一片深深地宫闱。
晏帝同永王都不是太后的亲生子,但是永王却是太后带大。有些事情算起来,还真是不好办。
“公公跟着本官走了这么远,是有什么交代?”娄诏问。
孙公公拂尘一甩,往娄诏身旁一凑,缓着口气商量:“咱就不能想个法子?”
闻言,娄诏扫了人一眼,眸中闪过什么。
马头山水匪被缴,大多数关押在当地官府,有一些相关的要人被宋越泽带上,进京城交差,协助查案。
船靠上京城码头的那一晚,突然狂风大作,暴雨倾盆,一副地动山摇的架势,几欲掀翻水中那船。
船上众人一片惊骇。
翌日风平浪静,日头如约而至。
朦胧曦光中,金銮殿还未上朝,一众官员等候在外。
天子仗队齐整,足足二三十丈远,从后宫浩浩荡荡而来。人人低头前行,安静不语。
行至奉天门下,一个眼尖的小太监往那檐角一瞅,惊讶的张大嘴巴:“那,那有东西。”
瞬间,御林军齐刷刷亮了长矛,锋利的矛尖一致对外,严阵以待。
晏帝端坐轿中,双手落与膝上,拇指上的玉扳指闪着水光,正好压在盘龙的利爪上。
孙公公带着两人走上前去,依稀瞧着那檐角后的蹲兽身上盖了什么东西,一片闪亮的金黄。
很快,御林军找了梯子来,上去将那东西取下。
原是一方棋盘大小的金色布帛,对着晨光看,上面居然呈现出字来:天书。
孙公公赶紧将布帛盛进托盘,呈去给晏帝。
事情一出,当日朝堂全是在议论这方布帛。
有人说这是上天示警,正值宋越泽回京,显然天书降临是因为人口略买一事;有人说这是宫中有人暗中作祟,扰乱宫廷;更有私下小声说,莫不是傅家冤魂回来……
总之说来说去无非就是一件事,案子。
一帮拐子,一座匪寨,京城安罗寺,这一条线下来,幕后之人何等神通广大?
仔细一想着实心惊,这等势力真的起来,岂不是颠覆国朝?
临下朝前,晏帝颁旨,彻查人口略买一案,交由中书令娄诏负责,下派顺天府协办,特权调遣京城守备营。
永王一派人人自危,留着最后的力气站在朝堂,官袍下的身躯已然瑟瑟发抖,如秋后枯叶。
后宫中,太后再闹不起来。只那一方从天而降的天书,要是继续,便是与天作对。
如此,还未到年底,京城开始查办两件大案,昔年晋安候府谋逆一案,现下人口略买一案。
马车停在巷子口,婆子摆好马凳,转身掀开帘子。
一位妙龄女子从车内出来,淡淡青衣,发髻素净的挽起,两头扎着浅青色发带,轻轻垂于后背。
手里抱着一个粉嫩嫩的小团子,弯腰送到婆子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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