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小唐嘛,十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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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礼上的西装是白色。

血是红色。

那天的最后, 盖在亲人脸上的布是白色。

泪落下来,混着脸上沾上的血迹,才又变作红色。

许多年前, 有个小小的男孩因意外失去双亲。

高他很多、从前却也只会调皮捣蛋的小叔, 那时拉着他的手, 说从此以后我会照顾你。

只要我有一口饭吃, 就会有半碗分给你。只要我吃饭,你就不用喝粥。

他说的那么笃定。

却并不知道。

其实, 这个小男孩从小到大,都打从心眼里很害怕他。只是,同时又很明白他对自己的好——就像很讨厌他吸烟,但是又理解他、吸烟是因为无法承受那些本不属于他的压力。

是以,“不喜欢,但是可以忍受”。

这种矛盾的观感,最终贯穿了小男孩与他的半生。

当然, 这个男孩也曾经尝试过“反抗”。

最远的那次,他跑到了澳大利亚。又跑到美国。跑出了所有爱他的人、关心他的人对他的“管辖”。

这期间, 周邵偶尔会飞来看他, 但每一次, 其实他都并不特别热情,永远是怯生生的,又或者过分平静的。

大概归根结底是总不太能接受,父亲还在时、那个整天在外面打架惹事的小叔,有一天竟然也会成为像父亲那样沉稳的, 撑起家中半边天的角色。他总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周邵越来越像过去的周方成。又始终还是周邵自己。这是最矛盾的事。

他们所以并不交心,也很少谈心。

大多数时候,只是周邵在自顾自地给他上课。

但说的话在他听来基本都很奇怪, 很自以为是——毕竟,商场上的东西,对一个孩子来说还太遥远。但无论如何,在周邵的坚持下,早在周筠杰不过才**岁时,他已手把手地,教给了这唯一的侄子、自己从社会上学来的一切。

不管是经验,挫折,阅历,抑或是人脉,成功的成就感和失败的事后总结,做长辈的,一点点的,都全部教给了他。

或许周邵并不是一个好人。从各种层面上来说都不是。

但是,周邵亦的的确确,做到了,“有我一碗饭吃,你就不会喝粥”。

他用自己几乎一生的时间,报答了如父亲般的兄长,报答周方成对他的养育之恩。

直到他死。

临死前的这一刻,他似乎是终于为自己活了一次。这一次,不是为了周家,不是为了已经离开的哥哥,不是为了兄长托孤的遗愿。这个选择是十七岁的周邵做的——而不是二十二年后的他。

恍恍惚惚间,他甚至想,如果是十七岁的周邵,应该能够躲开才对。

他是老了。

老了很多,已无法再做那个梳着两条马尾辫、永远亮晶晶眼神看向他的小女孩心里,哪怕飞檐走壁都做得到的“大哥哥”。

而那个小女孩也长大了。

不再梳着两条笨蛋似的马尾辫,她变得漂亮一些,但并不多漂亮。不过也没关系。

只是,现在她抱着他,哭得撕心裂肺,那样子又的确仍有些过去的影子——有点滑稽,也挺笨的——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也很难看,然而他竟然笑了。呼吸已很困难,还是伸手,摸了摸她的脸。

却摸得她也满脸是血。

柳萌握住他滑落的手。

她不敢看他,只是不断地说,不断地说不会有事的。

“周邵,你忘了我给你求过平安符,算命的大师说你会长命百岁,未来你们周家有一足球队的孩子,你会做爸爸、做爷爷、看你的小孩抱着他的小孩……你会没事的。周邵,你会……”

她一边说一边哭。

然而,不管她怎么捂,依然捂不住伤口井喷的血。铁锈味呛得她几乎想吐。他脑袋上的伤口,如此可怖的贯穿了半张脸,她再怎么用力,血依然从指缝里溢出来。他如一个破碎的布娃娃,碎成分崩的两半。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人群逐渐围拢,她依旧在哭,很丑很丑地哭着,仿佛哭已成为眼下唯一她还能做的事。哭到周筠杰来了,他喊她一声“阿嫂”。她痴痴抬头,看见周筠杰一片死寂的眼神。

哭声才终于停了。

周邵死在这一天。

死在周筠杰的婚礼上,仿佛是另一种命中注定的“成年式”。

他血脉相连的亲人,为他撑起荫蔽的那个人,用无比惨烈而无可挽回的方式,抽离了他的生活。

唐进余捂住艾卿的眼睛,不愿让她看到鲜血横流的现场。

谢忠看清肇事者是谁,再看周邵的情况,当场晕倒在地。

而谢宝儿脸色煞白,几不能语。

柳萌却仍痴痴的,摸了摸周邵的脸,摸到已无鼻息的冰冷,她拿袖子给他擦了擦脸。抬头问小周,说小周,怎么办?

怎么办。

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死呢?

【小叔叔,我以后嫁给你好不好?】

【滚。】

【干嘛这么凶?我爸爸可是人称‘柳叶刀’的——】

【我数三下。】

【我嫁给你嘛。好不好?你是我看过长得最帅的人了!】

【3。】

【我从见到你第一面就喜欢你诶!】

【321。】

【啊!!——好痛!周邵,你总有一天会主动要娶我的!!你等着吧!】

周筠杰闭上眼。

泪水落下来。他的拳头攥得死紧,以至于整条手臂都在颤抖。

“小周——”

而后他转头走向聂向晚。

几乎是拖,面无表情地把人从车上拽了下来。

聂向晚人已经傻了,似乎此时才清醒过来犯下大错,看了眼柳萌,又看了眼艾卿,意识到她们过于相似的身形和着装,脸上的表情只能用惊恐形容。

她一度试图解释,甚至试图挣扎。然而周筠杰的巴掌已扇下来。

她的右脸顷刻间高高肿起。紧接着是左脸。

“周筠杰!我……”

“进余……宝儿,宝儿,救我,他是疯子来的!他疯了!”

“啊——!!!”

没人能再拉得开他。

周边镁光灯闪烁不停、不断传来快门声。看笑话的人、凑热闹的人、窃窃私语的人,却永远多过帮忙的人。

救护车的鸣笛声已近。

他依旧如一只暴怒的狮子撕咬猎物,即便面对的是一个女人,血泊里,他依旧面无表情,将她打得哀号连连,鼻腔冒出血沫。

她几乎手脚并用、无助地往后退,却目睹他一脚又一脚、彻底踹下那辆保时捷车前的保险杆,提着其中一只挡杆,缓缓向她走来。

她已哭成个泪人。

看一眼柳萌怀中的血人,又看向周筠杰,只是恐惧地尖叫:“记者,有记者!周筠杰,你不能——!”

你不能。

“小周!”

“……”

长管已然高高挥起。

下一秒,他的手却被人从后握住。

“小周……小周。”

那个人喊着他的名字,死死地握住他的手。

跑得太快,她几乎有些站不稳,甚至扶住他的肩膀才勉强稳住身形,但尽管气喘吁吁,她依然拼命地、紧扣住他的手。

“小周,”她说,“放下来——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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