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到了一楼, 住家的保姆阿姨早已准备好晚餐。按例送了一份到唐母房间。
结果人才刚消失在上楼拐角处。只片刻工夫,却又满面担忧地、原模原样将那餐盘端下了楼。唐进余问起,那阿姨只摇头叹气, 说是夫人还没醒来, 仍在睡着。
这都睡了有一天了。
唐进余默然片刻, 道:“知道了, 放着吧。别吵到她休息。”
便不再说话了。
艾卿听着,心说这可不像唐母平日里的作风。默不作声地抿了口汤, 又侧头去看他脸上表情。
观察半天,见他只是沉默不言,低头吃饭,却也到底没再多问。
一顿晚餐静静吃完。
她原还在庆幸,这次到上海竟不用和唐母打交道。不想这边晚饭刚结束,她起身去厨房送了下碗筷,再回到客厅, 便见唐进余又接到一通电话。再仔细一听,很快辨认出是医院打来。
说是唐父病情突然加重, 血压骤降, 此时正在急救。
医院方面已下了第四次病危通知书。
唐进余越听脸色越难看, 当即让人上楼去叫了唐母起床。别墅里一时兵荒马乱。
不多时,唐母便简单梳洗、披了个外套下楼。只不过,见艾卿这个“不速之客”也在,她明显一愣。原本波澜不惊的表情亦出现了丁点裂痕。
艾卿索性主动向她打了个招呼。
她没下人面子,勉强提了个微笑, 颌首示意。
之后一路到医院,却愈发兴致缺缺,只是窝在汽车后座假寐, 始终没再开过口。
一行人很快赶到了手术室门口。
艾卿老远便见得一位面生的妇人满面焦急、坐立不安地等在外头。走到近处,却仍没认出来是谁,不由满脸疑惑地看了人家半天。
既然分不清这位到底是唐家的友人,又或是请来的护工,索性装了回哑巴,拿微笑当打招呼的名片了。
对方看见,愣了一下,亦很快回以淡淡一笑。
自我介绍的话还没说出来。
“王阿姨。”
唐进余却偏挑在此时开口。说话的语气有些僵硬:“刚医生出来过吗?我爸现在是什么情况?”
“没出来,他、我也不知道,他突然就脸通红,喘不上气。然后医生过来给他做检查。没多久,马上就推进去手术室,我不知道、我,我……”
王蕴雪被他一问,顿时语无伦次。
简直急得快哭,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说话声音都在发抖。
见状,她身后的小孩忽却探出头来,环顾一周,视线在几个人脸上快速掠过,又悄然地牵住她手,紧紧攥着——是了。艾卿甚至直到现在,才注意到有个小孩坐在那。
那男孩瘦瘦小小,瞧着不过**岁年纪,个子也不高。起初一直躲在母亲的身后,被大人的身形遮得严严实实。这时现身,却明显让谈话的气氛骤降了好几度。尤其她注意到,唐进余的表情俨然已沉了下来。眉头下意识地微蹙。
好似没看到那男孩一样,就当他是个透明人,继续和那位“王阿姨”简单了解着情况。
再看看唐母那副吃了苍蝇的表情——联想起“妇人”、“小孩”,再想到唐进余对眼前这个阿姨的态度。艾卿心里已猜到了几分。
又低头去看那小男孩,越看却越觉得眼熟。想了好半天才想起来:这不就是当时周筠杰生日宴上,冲出来撞到她的白西装男孩吗?
那男孩注意到她视线,亦将目光转向她。
不过很显然是没有认出来,只怯生生地看了一眼,又看向她旁边的唐进余。被他发现,迅速如惊弓之鸟般别过了脸。
见此情形。
唐进余还没说什么,倒是唐母脸色微变,忽然大声咳嗽了两下。
王蕴雪被吓到的样子和儿子一模一样,肩膀抖了三抖,眼神悄悄抬起来看她。
“进余,”唐母却并没有和这个女人对视。兀自看向儿子,又朝不远处的电梯方向努了努嘴,“这里有我和——艾卿看着就好了。多余的人,你把他们送回去吧。”
“妈。”
“你还帮他们说话?”
唐母看他不动,反而一副劝慰的语气,表情愈发恼恨。
很快,冷笑一声,又调转矛头:“好吧、好吧。不过话说回来,今天我也算是又开了回眼了。没听说过小三也敢这么正大光明的,更没听说过小三的儿子,也能明着到别人老婆面前来现形的。这世道是什么世道?不要脸才能活下去吗?”
“唐夫人。”
王蕴雪闻言,下意识捂住了儿子的耳朵。
想也不想地挡在小孩面前,又背对他们,低声道:“我、我们只是在这里等,我们不会做什么别的……”
“你坐在这里等,”唐母想也不想便打断她,“你什么资格、什么身份坐在这里等?”
“我……”
“进余,你没听见妈跟你说什么吗?!”
气氛一时之间陷入僵局。
唐进余迟迟没动,王蕴雪抱着儿子不撒手。
艾卿站在一旁,眼神在几人身上逡巡了个遍。
最终,却是忽的向前走上一步,又提议道:
“这位——阿姨?我看时间也不早了,小朋友也应该困了吧。不如这样,我和你一起,先把孩子送回去睡觉,如果有什么情况,再电话通知你们,反正离得很近也赶得及,”她和唐进余对了个眼神,点了下手机示意。扭头,又缓缓走到那对母子面前,礼貌的问道,“你看可以吗?”
王蕴雪此前没见过她。但看着她和唐家儿子的表情神态,似乎也明白了一二。
呆在这里也是骑虎难下,最终是接过了她的橄榄枝。回身牵过儿子的手,便头也不敢抬地、快步走向电梯了。艾卿后脚跟了上去。
大概也有几分不想和唐母站在一起、互相尴尬的逃离意味。
与其说是她送这对母子上楼,不如说,是她跟在他们身后。
电梯一路升至十六楼,电梯门打开,三人进了长廊其中一间Vip病房。里头陈设一应俱全,如果不是房间中那张雪白的病床醒目,倒是更像一间豪华的酒店套房。
那小男孩进了房间,瞬间像是松了口气,方才在楼下的拘束紧张都不见,松开母亲的手,便奔向了窗台的方向:没拼完的乐高整整齐齐摆放在玩具箱里,又被他小心翼翼地搬出来。
王蕴雪看着他,擦了擦眼角。
似是稍微调整了下情绪,才又扭过头来,有些不好意思地问艾卿道:“姑娘,请问——那个,怎么称呼你比较好?”
“我姓艾,艾草的艾,叫我小艾就行。”
“你是小……是唐先生的,女朋友?”
“朋友吧,”艾卿没料到她会如此开门见山,甚至都不绕绕圈子,也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脚又给自己找补了句,“比较复杂,不过用朋友可以概括了,认识了十几年了。”
“是吗?”
王蕴雪却只是笑笑:“他看你的眼神不像普通朋友。”
说罢,又转身,去小厨房给她泡了杯热茶。
于是片刻过后,场面便从干巴的站着,变成两人各自捧着个塑料杯,坐在沙发上。
大部分时间是沉默,有时,又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几句,有时心照不宣地,齐齐看向那个不知忧愁、低头玩乐高的男孩。
“他今年几岁了?”
艾卿突然问。
“十一岁了。”
“……啊。”
“看着不像是不是?”王蕴雪一眼看出她的惊讶,又自顾自解释起来,“他小时候生过怪病,嘴巴又刁,挑食,所以一直瘦瘦小小的——不像唐先生。他长得很好。”
正说着,那男孩突然回过头来,脆生生说了句:“我以后也会长那么高的。”
此话一出。
艾卿不由莞尔。看他一本正经的小表情,又逮着机会问他:“小朋友,我还没问呢,你叫什么名字啊?”
男孩闻言,向她歪了歪头,似乎也在打量她。
半晌复才如实回答:“王成烨。火华那个烨。”
“……”
或许是常和文字打交道的缘故。
几乎初听到这名字的瞬间,守业、成烨、成业,简单的联想将三个名字一串联,艾卿的脸色颇微妙地一变。
成烨却没注意到这细微的变化,自报完家门,看她怔在原地不说话,他也不会继续话题,便又转过身子继续他的乐高事业。
连王蕴雪亦没发觉有什么。
只握紧了手中塑料茶杯,字斟句酌,又小声向艾卿问道:“可不可以……那个,问一下楼下的情况?”
艾卿一个激灵,这才如梦初醒。
告诉她如果有任何问题,唐进余会第一时间给她打电话,不用担心。这才安抚了对方。
然而。
也不知是什么心情作祟,刚才还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和人闲聊的艾卿,此时却突然有了谈话的**。随后甚至难得一见的、主动开启了新的话题。
“王阿姨,您当初……和叔叔是怎么认识的?”
三言两语,却是越往下聊越心惊。
她逐渐发觉,眼前的女人远非她想象中的偶像剧小白花,抑或什么都不懂的普通中年妇女。
相反,王蕴雪是正儿八经的B大毕业生,学历不比她差。甚至在那个年代,还一度曾读到硕士学位,前途无量。只是后来因受到感情打击,一蹶不振,心理出现问题,才不得不辍学返回家乡苏州,最后做了一名普通的乡镇老师。
终身未婚。直到与唐守业意外重逢。
“我是真的爱他的,”话到末了,王蕴雪忽然轻声喃喃道,“年轻的时候,以为是不懂事,慢慢长大了就会觉得不爱,后来才知道,就是因为年轻,什么都不懂,所以什么都不图,感情才深刻。会念念不忘。”
“但他有妻有子。他的儿子,”艾卿说。注意到那小孩儿拼乐高的动作变慢,似乎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又压低声线,“甚至比你儿子大了二十多岁。”
唐进余要是争点气,都可以做这孩子的父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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