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间的曲折暂先按下不表。
但可以明确的是,与愁困于两女选择的周筠杰、又或是压根不知在郁闷啥的唐进余相比,接下来的一周多,艾卿倒是过得十足充实。奔波于课堂、办公室、宿舍三点一线,忙得脚不沾地。
至于什么相亲事故,抑或阴魂不散的极品前男友——旁人不提及,自己不在意,似乎也一下变成很遥远的事。
真要算的话,她眼下最关心的,也只有自己手里的青年课题能否顺利申下来这一件大事:
原因亦无它。
疫情之下,各处预算都在收缩,此次的青年课题申请不仅名额紧俏,还大大提高了申请门槛。她好不容易敲定了课题方向和申报书内容,想着早交早超生。不想兜兜转转回头一看,竟忘了专家推荐信还没搞定。
而就今年这架势,少说也要俩“大拿中的大拿”出具专家推荐信聊作担保。
无奈她随导师,研究的领域冷门,算是大热门中的自成一派。要找除了自家导师外、相关方向且有资格推荐的专家,倒成了个老大难的问题。
唯有狂发邮件、无数次“自报家门”,那窘迫又拼命苦熬的劲,想来真恨不得把一分钟掰开来两半用——说出来倒叫旁人不信。
毕竟,在他们眼里,她导是“学界木兰”,女中豪杰,早已成为旁人口中颇有名望的大学者,本该叫她“观海听澜凭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才对。
然而事实上,就像那时读大学常听导师抱怨,说越是有名,有时便越不好带学生发刊——别人见了眼红,便都一个劲奔上来求,不堪其扰。如今她毕了业留校做了讲师,还是一样的烦恼,偶尔提携还好,关键的问题上却更要靠她自己。
好在,最后倒是赶在截止时间找到了一位临近退休的大教授。老人家人老心不老,熬夜看完了她那两万多字的申报书和一长列书单,对她的研究课题颇感兴趣,末了,大方出具了言辞真挚的推荐信。
说是救命稻草也不外如此。
艾卿前脚递上申报书材料,后脚便想着找个机会,看能否和教授吃顿饭道谢。
导师听说她想法,又体谅她一贯社恐,还帮忙在里头牵了个线。最后教授欣然应允,双方约在周末傍晚见面——因那老教授是正正经经沪上人士,她还用心挑了间颇有名气的本帮菜馆。
约的时间在六点,她五点二十已穿戴整齐、坐进预约包厢。
一场饭吃下来,敬完教授敬导师,感谢完导师感谢教授,只中间得空出去一趟接电话,还竟好死不死碰到完全不想见到的人——她在餐馆门前和周筠杰迎面撞见。对方旁边跟了个气势颇为逼人的高个儿男人。周筠杰穿的浅灰西装,那男人也毫不低调地着蓝灰色,虽说站在后半步的位置,反倒他更像是主客似的。
艾卿看在眼里,愣了一愣。
心想她平日里见到的周筠杰虽也都是西装笔挺,一副末流精英的装扮,却从没像今天这样严肃过。冷着张脸迎面走来,那个子配上表情竟也颇为唬人。
直至走到近前、不巧跟她四目相对——好吧。这才仿佛人造的面具上轰然裂开个缝,露出他的本来面目。底下的表情瞠目结舌。
一切气氛粉碎当场。
她彼时的表情当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却还是基于礼貌,放下手机。很快,微笑向对方点了点头,“周先生。”
周筠杰说:“好巧。”
对话也就到此为止了。
或许是某种远离危险的天然默契作祟,双方只是尽皆一笑,没再多说什么,又擦肩而过。
倒是那个银灰西装的高个男人——近了看艾卿才发现,这人五官和周筠杰有那么几分相像。
但奇怪也就奇怪在这里。
类似轮廓的五官,不过眼睛细长了些,双眼皮收窄,那眼眸微眯的打量神态虽英俊依旧,却竟显得无端锋锐起来,全然没有周筠杰那副阳光灿烂的即视感。
倒更像是轻蔑吧。
那种自诩看透对方、不屑一顾的姿态。
她心生不悦,是以只与那人匆匆对视一眼,便抢先错开视线,快步回到包厢中。
双方相谈甚欢,直聊到晚上八点多。
教授接了个电话,才聊几句,皱纹横生的脸上瞬间堆满笑意,向电话那头连连称是。
艾卿正稀奇到底是谁哄得他这么开心,老教授已先一步、骄傲满满地开口:“是我家外孙女儿打电话来催了,”他说,“她这孩子跟谁也不太亲,就在我这,爱卖乖得很。说怕我晚上回家太晚……她正好也在这附近吃饭,顺路,非得要来接我回去。”
“那您外孙女跟您感情可真好,”她本来也已聊到词穷,当即就坡下驴,连声夸道,“难得现在还有这样的隔辈亲,您好福气的。”
话音刚落。
她导瞬间投来赞许的目光,眼神里意味分明。
她汗颜低头。
三人遂又如来时般,很快踱到门口。
艾卿先打了辆车送走自家导师,便又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陪教授在门口等着外孙女儿。
结果聊到最后,不知不觉又是大半个小时过去。嘴皮子都快说干,她差点要问要不我也给您打辆车?终于,那传说中的外孙女儿却伴着远远传来的笑声、姗姗来迟——
嗯。
第二次了。
她看着那女人身后目瞪口呆的周筠杰,目光扫过面色不虞的银灰色西装男,最终又晃晃悠悠,到底落定在那出声喊着“外公”、笑盈盈迎到两人近前来的、音容依旧的故人。
哦。
教授姓谢。
但她其实压根没想过“谢”和“聂”会有什么关系来着——毕竟她又不是那传闻中的圈里人不是?
她哪知道这么多。
只能说,老天爷还是就爱看这种戏码。
“向晚。”
于是,连刚刚还口若悬河和她唠叨不停的老教授,此刻也毫不犹豫“抛弃”她,迎上迟到大半小时的乖外孙女儿,笑得宽慰非常。
没怪她来迟,反倒自责起是否是自己多添了麻烦,只又紧紧握着聂向晚的手,连声问道:“没耽误你吃饭吧?你就是,外公都说了可以自己打车回去,你非要来……怎么样,跟人家饭吃得还开心伐?”
聂向晚闻言,微微一笑。
雪白剔透的面孔便逼出几分温柔的意味来。
“蛮好的,吃得挺开心,”说话间,春水眼波轻扫,看向旁边一动不动如石像的某人。她一顿,又露了点惊异的表情,指着艾卿问,“……这位是?”
【进余……这位是?】
这话温和疏离,却不失礼貌。
可惜艾卿已不是第一次听到,早没了任何惊喜。
至多是一阵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恍惚罢了。
她以二十八岁的模样、自诩饱经沧桑的一双眼,凝望着面前的这张脸。
却直到这时才惊讶地发现,她引以为傲的成长和成熟,体面和妥帖,原来只是自以为是的包装品。真正圆满的“长大”理应是像对方那样,年纪增长,脸却精致得愈胜从前,时间与阅历,想来只需写在纸上而非脸上。
美丽如初的聂向晚,似笑非笑,亦定定看向她。
“哦、哦,你看外公都忘给你们介绍。这位是Q大的艾小姐——未来台港澳研究的大学者啊,哈哈!外公很欣赏她,现在的年轻人,难得有这么勤奋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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