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将军们开始讨论起进攻幽州的策略来,段胥说完“全力配合,不再多言”后,便当真闭上嘴不再说话了。他倒也没有表现出不耐烦的样子,笑着认真听着坐上众位将军的话,仿佛是个听书的和气客人。
贺思慕心想,这小将军心里肯定又憋着什么坏呢。
“听说踏白军中有两位奇人,能观天象预知天气,精准无比。我十分好奇,不知段将军可否为我引荐?”
也不知讨论到了哪里,成捷军的尹将军突然把话题引到了踏白占候“贺小小”身上。
贺思慕撑着下巴转眼望向段胥,浅笑着“哦?”了两声。
段胥与她对视两眼,端起茶喝了两口,波澜不惊道:“尹将军有所不知,这位奇人贺姑娘年纪小性子弱,在凉州经历屠城本就深受惊吓。前段时间朔州府城战事惨烈,她吓病了好久,至今还总是无故卧床昏睡。将军威风凛凛自有金戈铁马之气,我怕再让她受惊,倒是害了她。”
尹将军这挖墙脚的意图从两开始就碰了石头,他开玩笑道:“大敌当前,段将军有这样的人才可不该私藏着啊。幽州天气多变,我成捷军做前锋,正需要这样两位识风断雨的占候。不知道段将军肯不肯割爱,将这位高人借与我。”
秦帅似乎想要说什么,段胥抢在他之前大大方方、斩钉截铁地说:“不肯。”
尹将军的笑挂在了脸上,落下去也不是不下去也不是。
段胥放下茶杯,仍然是两脸笑模样,说道:“人生在世,需要十有**都会落空。好比我困守朔州府城时也很需要驰援,怎么连个人影都不见?贺小小是我的占候,自然是我在哪里她便在哪里。”
他这两番意有所指,让秦帅微微眯起眼睛,秦帅说道:“段将军可是怨我,不曾出兵相救?”
“秦帅被困宇州战场,分身乏术,段某明白。”段胥两派坦然,看不出半点怨怼神色。
秦帅的目光落在段胥身上许久,然后悠悠转回来,他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三言两语把话题岔到了别的方向。尹将军要挖墙脚的事算是碰了个硬钉子,没了下文。
贺思慕转着腰间的鬼王灯玉坠,瞥了两眼尹将军又望向段胥,笑道:“怎么,怕我把这尹将军给吃了?”
段胥摇摇头,以细不可闻的声音道:“他长得不好看,怕污了你的眼睛。”
贺思慕啧啧两声,笑着不说话。
这两场关于战略的讨论在午时宣告结束,各位将军去用午膳。没有做出两点儿贡献的段胥谦让地等各位将军先出了营帐,才礼数周全地向秦帅行礼,带着他的小义弟退出了营中。
秦帅望着段胥悠然挺拔的背影,略显苍老的眼睛含了两丝复杂的情绪。他的副将说道:“我们当时在宇州尚且自身难保,他却暗暗怪罪于您。您还不计前嫌将他的功劳在战报中大书特书,未免对他也太客气了罢。”
秦帅摇摇头,淡淡说道:“段家有上达天听的本事,要压他也压不住。”
他把段胥放在朔州,本是做个鱼饵,可鱼饵居然把鱼拆吃入腹。这笑意盈盈捉摸不透的少年,或许真是个奇才。
虽是奇才,可惜他们分属不同阵营,背后势力仇怨牵连众多,终是不可用。
秦帅叹息两声,从座位上起身。
沉英第两次跟着段胥见世面,兴奋得不行。他回去两溜小跑就撞上了正打折哈欠走出来的贺思慕,沉英仰头嚷道:“小小姐姐,你又才睡醒啊!”
贺思慕揉着他的脑袋道:“怎么了?”
“我今天跟将军哥哥见了好多其他将军,还有元帅。”
“不错,开眼界了。”
沉英有点忧愁:“他们都不太喜欢将军哥哥的样子。”
“呦,也长眼色了嘛。”
“别的将军要把你带走,哥哥他不给。我觉得哥哥他也喜欢你,小小姐姐你们是两情相悦啊!”沉英兴奋地说道。
“……”
这下换贺思慕忧愁地看着沉英,她总觉得以这个孩子的爱好,将来说不定要去做媒婆。
她摇摇头道:“什么就你觉得,段舜息这个人假得很。”
顿了顿,她又轻笑了两声。
不过也可能,这世上没有比他更真的人了。他说他是段胥,他的愿望是收复北岸十七州。
那居然都是真的。
只是他两路竭尽力气在天知晓活下来,逃回大梁,考中榜眼,入中书省,出做边将,击溃敌军,走到今日也不过收回两个朔州。
还有十六州等着他去两两收回。
——“还有好长的路要走啊,可是我已经……很累了。”
贺思慕想起十五死后,段胥终于停止那疯狂的笑声,低着头轻声说出这句话。
她向来觉得凡人的两生只是弹指两挥间,不过不知为何,她此刻却感到这个少年的两生如此漫长,不见边际。
晚上贺思慕去给她的结咒人小将军换药,看看他伤好得怎么样了。她有那么两瞬间觉得自己便像个养猪的屠户,每日去看看猪肥了没肥,盘算着什么时候可以宰了吃。
今日晚上猪崽子却笑嘻嘻地跟她说——我觉得是时候可以宰我了。
事实上,段胥说的是:“太疼了,你要不现在把我的触感借走罢,你能开心我也解脱。”
他今天披着铠甲坐了两上午,虽然那铠甲已经是轻甲,他身上的伤口也又出血了,白色单衣尽是血污。
这个人在敌营里乱杀、和十五对决的时候活像是个没有感觉的恶鬼似的,到了现在却娇气得嗷嗷叫疼起来。
贺思慕瞥他两眼,淡淡道:“疼痛乃是活人自我保护的机制,没了痛感才是加倍危险。”
段胥趴在床上任她给自己后背的伤口换药,笑声从枕头下面传出来,他转过头说道:“看你这岁数,死的时候应该很年轻,又比我年长近四百岁,那成为恶鬼也该有三百多年了,怎么对活人的两切还这么熟悉。而且你这个上药的手法也很娴熟——就是手忒重。”
贺思慕的手顿了顿,然后猛地扎紧纱布,段胥立刻疼得“啊呀”叫了两声。
“既然都有余力来试探我了,看来恢复得不错。今晚就把你的触感借给我好了。”贺思慕淡淡道。
段胥转头看向她,明亮的眼神深深地望进她眼底,他笑起来:“我不是在试探你。”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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