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姜姮湛凉如冰的目光中, 梁潇觉得手上负有千钧重,怎么也甩不下这鞭子。
顾时安被打得不轻,甚至眼前开始模糊, 金星四散,依约听到滴滴答答血落的声响。
但他的神志出奇得清醒,他在心底暗叫:你千万不要开口为我求情,你不求请,我至多被打一顿。你要是求情,我恐怕就要没命了。
姜姮好似听见了他的心声,站在屏风边,隔烛光影络遥遥看了他一会儿,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
虽然知道她这是摸透了梁潇这疯子的秉性, 是在救他,但顾时安的心中还是涌上难以言说的失落。
好歹……好歹再多看我一眼啊。
姜姮这一走,梁潇那边彻底没了动静。
顾时安壮着胆子抬头看,见他双手垂落于衣侧,手里还捏着那金蟒鞭,看着姜姮离去的方向, 静默。
看了约莫半柱香, 顾时安实在扛不住,晕倒在书房里。
梁潇被他倒地的声响引回视线, 漠然掠了他一眼, 唤进姬无剑, 让他把顾时安带下去治伤。
而后,他便独自穿廊过,去了寝阁。
姜姮躺在横榻上,十二幅雪缎织锦裙摆横铺在上面, 乌发下的桃花石枕镶嵌玛瑙,皎然霜明中暗浮朵朵花影,绣罗金缕帐半垂,阁内飘着蔷薇水浸沉香的味儿,水晶珠帘流光熠耀。
是一幅精致华美的闺阁美人画卷。
近在咫尺,尽皆掌握。
梁潇的心情稍有缓和,坐在榻边,凝着姜姮的脸,笑问:“怎么?我打他,你心疼了?”
姜姮合着眼,一动不动。
梁潇把她的手捏起来放在掌间把玩,幽幽道:“刚才顾时安对我说,你曾在隆冬腊月里把手泡在凉水里给那些孩子洗衣裳,你为了让他们多吃一口肉,自己一个月都舍不得吃一口,连脂粉钱都舍不得花。姮姮,离开我,你过得就是这样的日子吗?”
他虚伪透顶,虽然怜惜,亦有嘲讽。
榻上躺着的人儿却迟迟无回音,好似不管他是怜惜还是嘲讽,她都不关心。
梁潇胸前涌上来一股躁郁,可他本能不想在久别重逢后把两人之间的氛围弄糟,因而只是微微低沉了声音:“姮姮,我在跟你说话。”
姜姮依旧没有反应。
梁潇的心漏跳了一下,敛袖去试她的鼻息。
好在鼻前仍有热乎乎的气息喷出,他长舒了口气,缓声道:“你不在的时候,我很想你。姮姮,母亲过世了,我很难过,你能不能来安慰我一下?”
他一边说,一边宽解衣带。
窗外薄明如水,又飘起了鹅毛大雪,极浅的光亮自茜纱窗纸渗进来,勾勒出交叠相依的身影。
一直到黄昏,侍女们才重新进来伺候。
依次排开的漆盘上放着铜盆、绵帕、寝衣、乳霜香膏,梁潇披上寝衣,自被衾下摸出姜姮的手,沾了一点乳霜在她的手心手背涂抹。
“手都变粗了,不像王妃的手。”他脾气甚好地念叨,哪怕姜姮不理他,依旧在说:“外面的日子终究是不好过的,如果你喜欢孩子,我们可以生自己的孩子。”
仍旧是没有回应的。
梁潇给姜姮涂抹完手,抬眼看了看她,美人乌发垂散,双眸轻合,连呼吸都微弱,他叹了口气:“好,你好好休息,我走了。”
他去看了顾时安,郎中已来看过,道只是皮外伤,稍加修养即可,姬无剑正亲自端给他汤药,顾时安一饮而尽,正要爬回榻上,一抬头见梁潇来了,吓得差点一头栽下来。
梁潇凉瞥了他一眼,坐在榻前藤椅上,问:“她怎么了?”
顾时安一听他问姜姮,瞬时顾不上别的,忙道:“什么怎么了?她出事了?”
梁潇没耐烦地斜睨他,“她怎么不说话?”
原来就是这个吗?顾时安暗松口气,心道谁千辛万苦跑出去又被抓回来心情会好,会愿意说话。
她怎么不说话?不愿意和你说呗。
但刚挨了一顿鞭子的顾时安怎么也不敢说这话,他斟酌着换了个委婉的说辞:“许是不习惯回来后的日子吧。”
“胡说!”梁潇声音中隐含薄怒:“这样的日子她过了七年,你说她不习惯?不习惯这个,难道习惯在那破破烂烂的保育院里当孩子王?”
顾时安无言以对,他十分同情姜姮,七年啊,和这样的人度过整整七年的日夜,她没疯,真是好坚强。
若是旁人,顾时安必不会冒着生命危险去触逆鳞,但为了姜姮,他只能冒险一试。
他盘腿坐在榻上,耐心地与梁潇讲道理:“殿下,我不知道从前王妃过得是什么日子,但是在保育院里的三个月,她真的很快乐。虽然没有锦衣玉食,虽然要早起晚睡,照顾那么多孩子很辛苦,可我真觉得那个时候的她才是轻松幸福的。我给她工钱的时候,她一再地问我,觉得给出的工钱值不值,是不是在可怜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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