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很多人家将分到的肉用盐腌起来留着过年吃, 沈雪第一时间拿到肉，便是想着来顿红烧肉。
晚饭做好后，她留了一半红烧肉在家, 拎着另外一半去了猪圈。
母猪临产, 这段时间齐涛得住在猪圈，时刻关注母猪的情况。并非不信任张书博, 而是五头母猪，一个人还真搞不定。
她去的时候, 齐涛正和张书博站在猪圈边讨论母猪的状态, 唯恐出现早产的情况。
“你们忙完了吗？忙完了就过来吃饭吧。”
天气变冷，沈雪也不敢将饭菜摆在院子里，便拎着饭菜进了屋。
她将饭菜一一放到桌上，却见齐涛一人进来：“老张呢？今天分的肉我一锅炖了，喊老张来一起吃。”
直接喊名字显得挺不尊重，按道理他们该喊张书博伯父，但张书博身份问题，怕平时喊习惯被人听到不好。因此他俩平时都是喊老张。
齐涛站在门口直接喊了声：“老张。”随后做了个吃饭的动作。
张书博没进门就闻到肉香味：“你们吃吧。”
“我带了三个人的饭，你不吃可浪费了, 浪费可耻。”沈雪一边摆着碗筷，一边说。
齐涛也示意他赶紧洗洗手一起吃饭。
三个人围着小桌子坐下, 沈雪给齐涛夹了一块红烧肉：“尝尝看我的手艺有没有退步。老张，你也吃。”
齐涛夹了块瘦肉到沈雪碗里：“你也吃。”
两个男人对这道红烧肉都爱的很，沈雪是吃的最少的一个, 她不怎么喜欢肥肉，仅吃了几块瘦肉。
张书博来这儿之后可能吃的不是很好，但从没饿过肚子，今天更是直接吃撑。
“我, 我也没什么好东西，队里分我的那点大肠，小沈要是不嫌弃，等会儿拎回去明天加个菜。”
见他挺不好意思，沈雪笑没有拒绝：“大肠好吃，托老张的福，明天又能开荤。”她不想老张总想着红烧肉，转移话题道：“母猪的情况还好吧？”
齐涛帮着她一起收碗筷：“应该就是这几天了。”
沈雪点点头：“你们别太累，真忙不过来，请大队长再安排两个人过来，现在地里不忙，能调动。”
“我和老张轮流守夜，不缺觉。”
沈雪想了想：“等会儿给你们送点夜宵。”
齐涛乐道：“你每天带过来的饭菜都很足，夜宵就不用了。我俩要是被你喂得白白胖胖，到时候别人还以为我们关起门偷摸吃了头小猪。”
沈雪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真该让你饿几顿。”
张书博在旁边也笑了起来。
进入十一月份后，齐涛一头扎在猪圈，同时还喊来大队长的大儿子，连同张书博三个人寸步不离猪圈。
大队里都知道五头母猪最近生产，大家期待着，每次路过猪圈那块地儿，一个个脚步都不自觉轻了许多，生怕惊扰母猪产崽。
当下，大队长又接到有两个知青要分过来的信，甭管心里多么不愿意，他还是安排人去接新来的知青。
吴伟得知后，自告奋勇去接人。
知青到大队的时候，沈雪正忙着猪圈里三个大男人的午饭，因此没有去看。
倒是齐三奶奶领着小花一块儿去了。
“奶奶，回来的正好，能吃饭了。”沈雪听到院子里有动静，往外一瞄就看到奶奶牵着小花的手回来，她又笑着朝小花道：“小花，快进来洗手拉。”
见一老一小都进了厨房，沈雪往脸盆里倒了些热水，又往里兑了些冷水，方才问道：“奶奶，这回来的知青咋样？听说是两个人？”
齐三奶奶包着小花的小手搓了搓，一边给小花擦手，一边摇头：“一男一女，长得都挺好，穿的也体面，具体没相处过也不好说，反正大队长该头疼了。”
沈雪淡淡一笑，并没多作评价，总归和她没啥关系：“奶，我把小花、好好、小月的饭都盛出来了，您直接在锅里拿。”
“知道知道，你赶紧去猪圈，天凉饭菜冷的快，你赶紧去吧。”
沈雪摸了摸小花的头，说了句让她好好吃饭，便拎着四个人的饭菜往猪圈去。
她前脚刚到，后脚便听到院墙外面吴伟在喊：“涛哥，涛哥，我能进来不？”
猪圈扩建之后，便分了个外院出来，还特意搭建了个小茅屋，专门用来吃饭煮饭。
毕竟沈雪每天都得来送饭，为了堵住那些有心人的嘴，她干脆也不进猪圈，每天送饭到外院，同他们一起吃完饭便直接回去，不会踏入里头重地。
齐涛接过媳妇儿手里的饭菜，朝着外头喊了声：“进来吧，进来之后把门带拢。”
回了声‘好’，吴伟一溜烟进门。
沈雪将饭菜摆在桌上后，就瞥见吴伟咽口水的模样，好笑道：“你今天去接知青，这会儿不陪着他们，咋来猪圈了？”
提起新来的知青，吴伟也顾不上桌上的好吃的，气鼓鼓的搬了张小凳子，坐在旁边：“别提了，人家看不上我这样自甘堕落的人。”
沈雪闻言挑眉，下意识的看向齐涛，未曾想齐涛也正看着她。他们心有灵犀的想到一处去——新来的两个知青不是善茬。
张书博和齐建国也看向吴伟。
齐涛：“具体说说。”
吴伟显然被气的不轻，运了好几下气：“你们快吃吧，一边吃，我一边说。”
沈雪起身：“你也一块吃点，我去给你拿副碗筷。”
三个大男人的饭量都不小，她每天的饭菜都是往多了做，横竖队里会补贴，她家也不吃亏。私心里，她更希望齐涛能吃饱吃好。
吴伟赶忙拦住：“嫂子，你别忙，我吃过了。”
“你们快吃，不用管我。”唯恐沈雪不信，吴伟赶紧说道：“起初知道队里来新知青，我还挺高兴，那么大个知青院终于能有其他人，回来的路上聊天也好好的。哪里想吃饭的时候，他们问我队里的情况，我就说挺好，刚刚分了猪肉，一高兴把老张也分了点下水的事情给说了出来。他们一听老张的成分，就甩了筷子说我和黑分子同流合污啥的。”
“我咋就同流合污了？还说我不配当知识青年，我凭啥不配？队里的人都喜欢我，大队长他们都夸过我好多回，轮得着他们说三道四吗？要不是看他们新来，真想冲上去和他们干一架！”
听到这席话，张书博直接低下头。
沈雪和齐涛自然不会认为这是同流合污，因此一点旁的反应都没有。
齐建国知道老张这个人，接触频繁也就最近的事，老张平时话不多，吃苦耐劳，从不抱怨。
再者知道他是医生后，心里对老张更没什么偏激的想法，就是碍于现状和老张稍稍保持点距离。
齐建国的心理和做法算是好的，至少不会言语侮辱或者打骂老张，现在听了吴伟的话，他直接皱起眉头。
沈雪心知吴伟没有瞧不起老张，她反而是担心吴伟：“你没和他们硬扛吧？”
“我哪儿敢啊。”吴伟垮着肩膀，一副泄了气的模样：“以前见多了，我知道心里再不舒服，也不能和他俩因为这事儿起争执。当时我也没说啥，吃完饭就跑出来了。”
齐涛眉头微皱：“他们不会过来吧？”
吴伟一惊：“不会吧？！”随即，他默默的看向张书博：“涛哥，难不成他俩还想……”
齐建国没有说话，显然心知肚明吴伟未说完的话是什么。
沈雪乐观的说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母猪快下崽了，猪圈可不是啥人都能进来。”
吴伟连连点头：“对对对，就该让他们吃吃瘪。”他想了想，迅速起身：“我还是得回去看着他们，免得他们摸过来，打咱们个措手不及。”
沈雪闻言微微笑起来，吴伟这是把自己当做大队的人了。想想也有道理，人和人的相处，不就是你对我好，我对你好，有来有往，日子才能如鱼得水。
吴伟一走，张书博便轻轻的叹了口气：“那两个知青过来，你们就把我交出去，别连累你们。”
碍于齐建国在场，沈雪说话也需斟酌：“老张，你想太多。国家都没要你们的命，证明是想让你们好好改造，认真反省，你现在改造的挺成功，这还都是我们的功劳，说啥连累。”
齐建国并不蠢，他也笑笑道：“对啊，你现在好好改造，其他事情甭想太多。”
作为大队长的大儿子，齐建国听多了其他大队知青不好管等等事情，现在三丰大队风平浪静，还稳健进步，他为自家爹自豪，自然不希望有人没事找事。
“老张，等会儿把粪池里的猪粪处理一下。”齐涛猛不丁的说了一句。
沈雪明白齐涛内里的意思，只要够脏够累，谅新来的两个知青也说不出啥不好的话来。
齐建国没往深处想，只以为齐涛真心想帮助老张改造，心里还佩服来着。不怪自家爹喜欢齐涛，就这行动力，领导能力，他和弟弟两个确实比不上。
无疑，张书博觉得自己是幸运的，能分到这里，日子虽没有以前上班的适合好，但他真的很知足，唯一的念想就是能不能再看妻女一眼。
几个人说这话也没忘记吃饭，等他们吃完后，沈雪便收拾碗筷，刚将东西都收进篮子里准备回家去洗，便听到外头一阵嘈杂。
她索性拎着篮子到了院外。
齐木青见到沈雪，忙笑道：“小雪过来送晚饭啦，吃的好吗？”
沈雪笑着点头，瞄了眼两张生面孔：“大队长咋过来了？他们就是新来的知青吧？”
她说话的声音不小，里头的齐涛和齐建国自然听到，赶紧指挥张书博去了粪池，就赶紧出来瞧瞧。
他们两个一出来，两位知青纷纷皱了皱眉头，女知青更是直接捂着口鼻，连连往后退了几步，嫌弃的很。
顿时，大队长越发看不上这两个知青。
齐涛并未在意两个知青的态度，总归以后不会有啥交集，在意就是得不偿失。
齐建国则有些气愤，但碍于两人的身份，他又是个大男人，没说什么。不过想到老张，人家以前是省城医院里大医生，以前还留过洋，都任劳任怨挑粪洗猪圈，这俩有啥资格在这儿嫌弃？
“他们是陈玉瑶同志和李自强同志，都是咱们大队刚来的知青，这不他们才来，我就带他们转转，熟悉地方。”大队长语气淡淡的说：“陈同志，李同志，这位是猪圈的骨干齐涛同志，这是他媳妇沈雪同志，旁边那个是齐建国同志。”
陈玉瑶瞄了眼齐涛和齐建国，又眼神不善的瞄了眼沈雪，皱眉道：“不是说有个黑分子在这儿，怎么没见人？该不会是你们偏袒黑分子，故意不让他出现？！”
在场就沈雪一个女人，她明白大队长不会和个小女娃计较，齐涛和齐建国更加不能和女人起争执，只能开口：“陈同志，你刚刚污蔑了一位兢兢业业的国家干部，还污蔑了两位为社会主义做贡献的劳动人民，我觉得这件事有必要上报公社。”
大队长和齐涛、齐建国愣神后，眼里均划过笑意。
陈玉瑶和李自强俱是一愣，李自强本想开口缓解，陈玉瑶便冲口而出：“你少往我身上泼脏水，我什么时候污蔑国家干部和劳动人民了？”
沈雪并未回答她的话，而是看向一旁的李自强：“李同志，你认为我刚刚说的对吗？”
李自强没想到眼前这个漂亮女人会把话往自己身上推。
陈玉瑶瞄向李自强，眼神很明确。
李自强并不惧怕陈玉瑶，这一路上他也只是看在陈玉瑶是个女人的份上，包容一二，但这并不是被威胁的理由。他嘴角含笑：“大姐，刚刚是我的同伴说错话，你们别当真。”
沈雪当然不是想较真，而是想让这两个知青知道，日后莫要再说些无凭无据不走脑子的话。
可陈玉瑶不干啊，她说错什么了？霎时气势汹汹的看向李自强：“李自强，你说什么呢！我说错什么了？！”
李自强拿出十足的耐心，眼神却强势的很：“在没有看到黑分子时，你不该说大队的人对他偏袒。”
陈玉瑶被他唬了一下，却依旧强硬：“猪肉都能分给黑分子，不是偏袒是什么？”
齐木青忍耐了许久：“陈知青，说话请注意用词，我们没有分猪肉给黑分子，顶多给了点猪肠。”见陈玉瑶好像逮到什么，他继续说道：“而且分猪肠也是经过全大队开会决定的，你也甭说我们整个大队都偏袒黑分子。”
“黑分子都能吃上珍贵的肉，不是偏袒是什么？”陈玉瑶高声尖叫。
沈雪面带微笑，一副看智障的眼神看着陈玉瑶：“陈知青，你刚来，并不清楚分猪肉之前的事情，我们给张书博分猪肠，自然是有缘由。”
陈玉瑶第一眼见到沈雪，心里就嫉妒的很，现在听她屡屡为黑分子说话：“什么缘由？你倒是说出来听听，我看你今天能说出朵花来不。”
沈雪并不理会她的眼神：“他们被下放来农村，政策也表面让他们好好改造，认识自身的错误，不说成为像我们这样光荣的劳动人民，但至少要为社会添砖加瓦，做出贡献。我这样理解没错吧？”
陈玉瑶哑言，李自强点头。
“从张书博来了咱们三丰大队后，大队长根据革委会的要求，定期批34斗，定期让张书博做检讨，分给他的活也是最为磨砺人的活。张书博在我们大队的改造下，积极参加生产，曾在猪生病的情况下做出贡献。因为他，大队保住了两头大母猪，现下那两头母猪正揣着崽，以后还能产下更多的崽。”
沈雪一顿：“就这样，我们不该稍稍奖励张书博吗？我们要让他知道，国家是温暖的，他以前干的那些事是不可取的，要修正。”
“那……”陈玉瑶想了半天，都没想出什么反驳的话。
“沈雪同志这么一解释，我们就全都明白了。”李自强是个见好就收的人，他讪讪笑道：“比起大队长，我们要学的还有很多。”
沈雪并不搭茬，将篮子放在猪圈门口，朝着陈玉瑶道：“你们不是想看黑分子吗，我领你们过去看看，眼见为真嘛。”
说完，沈雪便给他们带路。
养的猪多了，就在猪圈旁边弄了个粪池，不用从里头走，能直接从外头绕过去。
猪粪的味道越来越浓，陈玉瑶屏住呼吸都没法压住胃里的翻涌，李自强也好不到哪里去，但他知道今天是他们理亏，现在肯定得去看一眼。
没一会儿，他们就到了粪池边，张书博以前也不习惯猪粪的味道，不过待久了就习惯了。
此刻，张书博正在铲粪，动作没有一丝迟疑且非常熟练，一看就是经常干这活儿。
沈雪笑吟吟的看向脸都绿了的陈玉瑶：“陈知青还觉得我们偏袒黑分子吗？”
陈玉瑶恨恨的看了眼沈雪，捂着嘴飞奔而去。
李自强略带歉意的笑着：“今天是我们做的不够好，我去看看她。”说完，也跟着疾步离去。
等沈雪回到猪圈，大队长正在里头说牢骚。
“要不是看到他们是知青，找茬的还是个女同志，不然我非得骂他们一顿不可。”
齐涛和齐建国见他气急败坏的模样，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总不能三个大男人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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