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淳六年,腊月。
皇帝病中发上谕,燕王李振品行不端,不忠,不孝,废黜王位,贬为庶人。
礼部尚书、永宁伯等十几位牵连在内的朝臣,均被革职查办,重则抄家灭族,轻则流放僻远之地。
虽然对外的罪名是不忠不孝,但牵连如此之广,几乎半个京城都为之震动,却显然超出范畴。
没有不透风的墙,民间早有猜测,说燕王是因为在皇帝病中而起了篡逆之心,才被贬为庶人的。
之所以没明着提及篡逆之举,不过是为皇室体面,天下太平罢了。
可是燕王身为正统血脉,无法继承皇位,那……
像是为了安抚民心,不两日,皇帝紧随而至的一道上谕,便是称病退位。
——传位于成王,李铖御。
认真来说,虽然成王并非皇帝亲生,但到底是皇室血脉,只要从此并入皇室帝系,小宗入大宗的道理,同样的理所应当,挑不出错。
京城内的议论声沸反盈天,如同漫天的雪花,跟遍地的炮竹碎屑一样飞舞。
但这些议论,却并不是什么非议,而单纯是对于此事的惊愕跟意外罢了。
一来,毕竟成王的功绩,人人皆知。然后,皇帝要让谁继位,跟小老百姓有何关系呢?只要继位的是个明君,能让大家伙儿过上安定日子就行。
而成王殿下,显然是皇室中出类拔萃的那个。
所以这些议论声,甚至多数都是欢呼雀跃,喜闻乐见的。
小年这天,太上皇的精神略好了些。
服了药,外头报说皇帝驾到。
李绝一身青缎刺绣龙袍,板着脸走了进门。
太上皇看到他的脸色,不仅笑道:“怎么了?谁让你不痛快了?”
李绝走到跟前,拱手行了个礼,在旁边坐下:“没有。就是颇为烦闷。”
太上皇饶有兴趣地问:“有什么烦闷的?”
李绝欲言又止,只道:“每天听讲读,批奏折,还不让我先前当道士自在。”
“你该自称‘朕’。”太上皇温和地提醒。
“朕,朕!”李绝有点暴躁,按捺着:“倒是不知道有什么不同。”
“这是规矩,”太上皇耐心地,甚至用一种爱溺的眼神看着他:“算了,你一定不仅仅是因为那些事而烦心,说罢,你心里在烦什么?”
李绝吁了口气:“太上皇不是不知道吧。”
太上皇想了想,委婉地劝:“你已经错过最好的机会了,就别惦记着再杀了吧。”
李绝拧眉:“谁说的,我……朕想什么时候杀,就什么时候杀,反正杀的理所应当。”
太上皇道:“铖御,先前跟你说过了,我之所以在传位之前,把那些跟随李振作乱的朝臣拿下,不过是要给你一个机会。”
李绝咕哝了一句。
太上皇耳朵动了动:“你说什么?”
李绝道:“太上皇还不如别给朕这机会,直接把那些人全杀了,朕反而轻松。”
“你怎么还弄不明白,”太上皇叹息:“你并不是要杀那些人,只是要杀庾凤臣而已,对吗?可是你要真杀了他,你以为,你心心念念的人会如何?你可别给她守寡的机会才好。”
那天,李绝跟燕王对峙。
进宫的那些朝臣中,自然不乏燕王的追随者,但兵部尚书等几位,却是偏向李绝。
正在一触即发的时候,内侍突然来报说,皇帝醒了!
皇帝不仅醒了,而且,皇帝还提前准备了一道“遗诏”。
只要他遭遇不测,事情危急的时候,近身太监便可以拿出遗诏宣读。
幸而用不上。
事实上,皇帝确实是给冷华枫气的吐血昏厥,但并不是一直都昏迷不醒的。
其实在皇后来探望他的时候,皇帝已经醒了。
只是因为知道李绝不在宫中,而且又想看看在这种情况下,身边的人到底会做出什么选择,所以才假装昏迷未醒。
果然,这么一来,谁是燕王一派的,谁居心叵测,都是清楚明白地浮上水面了。
皇帝既醒来,李振惨然。
群臣伏地无声。
唯一不能心服的是皇后。
皇后虽是想扶持燕王,却并没有就真的盼着皇帝驾崩,但见皇帝处心积虑地给李绝铺路,而她的图谋却已然落空。皇后不免惊怒。
但皇帝的一番话,让皇后逐渐地冷静下来。
“朕是偏爱铖御,但如果太子还好端端地在,朕不会把皇位传给他人,而铖御一定会是太子身边最得力的左膀右臂。”
这一句话,便将皇后镇住。
皇帝又道:“朕知道你的心结是什么……朕可以告诉你,铖御只要继位,就是你我膝下的孩子,朕是他的父皇,而你,是他的母后,听清楚了吗?只有你是!没有别人。”
皇后汗毛倒立,迟疑地问:“皇上你说……冷华枫……”
“她,是信王太妃。”皇帝淡淡地,“不是吗?”
皇帝没有把李绝的身份公之于众,一是,不必再掀起其他的波澜;二,如果宣告李绝是他跟信王太妃之子,会伤及很多人,比如死去的李益都,比如李绝自己,甚至皇室体面。但同时,会让李绝这辈子,都摆不脱冷华枫的阴影。
如今,只要让李绝以侄儿的身份,认在帝系之下,就已经是顺理成章,体体面面了。
也杜绝了那个女人,以后会仗着“皇太后”的身份再如何的可能。
而皇后最气不过的,也正是这个。
她本来也不喜欢燕王,只是李绝身后有个冷华枫,两害相权取其轻,所以才宁肯去扶持燕王。
如今听皇帝把话说明白,皇后心头不免一宽。
而皇帝没有计较她在危急之后跟燕王篡逆之举,已经是格外开恩了,恐怕还是看在死去的孝安太子面上。
一想到这个,又悲从中来,大哭一场,却也释怀。
所以,就连皇后,也不再反对。
皇帝替李绝想的极为周到,他其实完全可以在李绝继位后,让他去处置那些逆臣。
但如果那样做,新帝继位第一件事就是杀戮,未免不祥,也不利于笼络安抚人心。
所以皇帝在发上谕退位之前,先一步将跟燕王篡逆的朝臣们尽数拿下。
该杀的杀了,至于赦免之类,则是新帝的恩典。
不过,其中有一位,却最为棘手。
那就是庾凤臣。
庾约本来“干干净净”,但偏偏是在那天,他好像亲自拱手把个明显篡逆的罪证送到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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