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莱特的制服上有一根金色的绳索, 质感很好,绳索连接着一根锥形尖钉。
阮笙曾经问过他,这个是用来干什么的。
德莱特回答, 身为骑士, 如果敌人过于强大, 让他产生了想要逃跑的念头, 他们就会让身边的人用这根绳索, 吊死他。
逃兵,比失败更为可耻。
阮笙想起德莱特说这话的场面的神情,她知道, 他绝不是开玩笑。她用掌心去按他的伤口,只碰到就知道腐蚀的程度和类型, 她颤抖着手:“离开,快离开这里!!再不走的话,你的手臂会废掉的!!”
德莱特置若罔闻。
他更加吃力了。汗水从额头滴下,拧着眉头,眉峰下压,整个人几乎是摇摇欲坠的状态。
他拿不住剑的。
阮笙很清楚地意识到了这一点。假如德莱特死在这里, 一切就真的完了。
她心念一动, 指尖碰到了一个冰冰凉凉四四方方的小盒子。
——那是克莱因留给她的孢子。
孢子的威力是巨大的,可是后果也是她无法承担的。她不确定事件的最终走向会变成什么样子,她只知道,今天的她走进了一个没有出口的迷宫。
就像是被米诺斯追逐的俘虏一样,她也是被死亡追赶的旅人,打开了错误的门,要么死,要么回到起点。
百余扇门中, 只有一扇门是正确的。阮笙并不认为自己有这样的好运气。
要想绝处逢生,就要做好推门的决心。
阮笙不知道门后是什么,但是她至少知道,自己手里有什么。
“现在还不可以吗?”金色短发的少女站在隐蔽处,不耐烦地看着眼前炼狱一般的场面。
“不可以,再等一会儿。”声音从容不迫地回答。
“嗤,真是狠心啊,”瓦丽塔唇角勾起冷漠不屑的嘲笑,“欺骗她,又让她陷入这种不利的境地,如果被她知道了的话,你大概会被她记恨一辈子吧。”
“这可不关我的事。盖亚的狗没拴好绳子,跑出来咬人了而已。”
瓦丽塔:“就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我只是剪断那根绳子。”蓝色长发,戴着眼镜的学士露出温柔优雅的笑容,“而且,我也没有欺骗过她。我说的是‘卢修斯不会出席晚宴’,可从来都没说过,‘埃卡特不会出席’。”
“……真是让人心寒,我以为你对她,至少还抱着一点师生情谊的。你就不怕她真的死了吗?”
“她死不了的,我不会让她死。”埃卡特漫不经心地看着远处狼狈地跌在地上的少女。
她用一枚沾染了血污的金色钉子对准了自己脆弱柔软的脖颈,在朝旁边的青年喊着什么。
这个距离,瓦丽塔听不到,但是祂可是听得一清二楚。
“离开这里,”她嗓音嘶哑,听起来让人揪心,“我们一起活着出去,或者一起死在这里。德莱特,你不想这样,对吧?你看看你现在,可是连剑都拿不稳了。”
埃卡特脸色有点阴沉。
瓦丽塔留意到祂的神色,转头问:“怎么了?”
埃卡特没说话,只是轻蔑地冷哼一声。
“难得看见你不高兴的样子。”瓦丽塔稀奇道,“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你到底是恨她,还是不恨她?”
黑暗神面无表情:“管好你自己。”
“哐当——”
剑掉了下来。
没有了剑的骑士还能够叫骑士吗?没有了武器的士兵还能够被称之为士兵吗?
答案是否定的。
德莱特忍不住,痛得闷哼出声,大汗淋漓地跌坐下来,阮笙飞快过去,用牙咬住绳索,从口袋里翻出药剂,清理伤口,再拿起德莱特的剑切断绳索,绑在他的手臂上,阻断魔物毒素的流通。
她用钉子剔除腐肉,用浸透药剂的纱巾作绷带绑住他的伤口,越慌忙,手越抖,越急迫,越容易出错。她红着眼眶,眼泪一滴一滴砸下来,浸透德莱特深色的制服。
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抓住了她颤抖的双手,仿佛在让她安心。
“别怕。”
德莱特唇色发白地说道。
他昏昏欲睡。
阮笙呜咽着,捧着他的手,抵着自己的额头,喃喃着:“别睡,别睡,德莱特,清醒一点……”
不能死。不能死。千万不能死。
死在这里,她所有的辛苦,所有的隐忍,所有的委屈,所有的逢场作戏,所有的虚与委蛇,全都付之一炬了。
他们是游戏里的一串代码,可是她不是。她想活着离开游戏,活着离开这个鬼地方。
阮笙眼前湿润模糊一片,她绝望地用手背抹掉泪水,用双手拿起了德莱特的长剑,横在了自己和德莱特的身前。
眼前是漫天的魔物,横陈的尸体和呼啸的腥风。
她一边流泪一边挥舞着刀剑,期间德莱特因为受伤反复昏过去又清醒。
手臂上缠着金色的绳索,在他的眼中,那像是另一种形式的勋章。
原本用来索命的工具,却将他从地狱大门拉回来。原本是用作惩罚的利刃,却成了剔骨的刀。原本应该将他吊死的绳索,现在是拴在崖边大树上,另一头系着他的救命稻草。
他费力地睁开眼睛。
少女眼睛哭得发肿,脸颊和鼻尖红红的,碎发被泪水和汗水濡湿,黏在了皮肤上。她跪在他的身边,纤细的胳膊微微发颤地举着那把他从不离身的佩剑,挡在他的面前,挥舞着,斩杀着眼前疾驰而来的骇人魔物。
她力气不大。
挥剑很慢,却很精准。应该是射击练习给了她很大的帮助,他知道,一个星期之前她就开始练习移动打靶了。
只是这样,是坚持不了多久的。
十分钟,五分钟?
或许更短也说不定。
他一闭上眼睛,耳边就是她干涩发哑的声音。
她恸哭地恳求着他:“德莱特,我求求你,不要睡,振作起来……”
“德莱特……”
“德莱特……呜呜……”
“德莱特,再坚持一会……”
德莱特从来没有听过他的妹妹这样喊他的名字。上一次还是……上一次他已经不敢再去回忆了。他把那次经历永远地埋藏起来,那是他永远不愿意去挖掘,永远不会有第二人知道的肮脏的、不见天日的过去。
他不会让海洛茵知道的。
只要她不知道,她就永远是他的妹妹,他永远是她的哥哥。
他胸口起伏,剧烈地喘着气,试图支开眼皮的时候,还能听到她抽抽噎噎骂他的声音:
“为什么这么倔,为什么一根筋?既然知道自己要负起应该有的责任,就更应该优先保证自己的安全……奋不顾身冲上前去,这跟送死有什么区别?不会审时度势,固守着老化且呆板的骑士精神,其实所做的一切,归根到底,只是在给岌岌可危的王朝输血续命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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