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丽塔恐惧又愤怒地咬着自己的指尖, 她戒备地弯着身,警惕地瞪着对面的少女,仿佛她下一秒就要用魔法攻击她似的。
脑海里有一个声音不停地在叫嚣:说出来!说出来!!你才是公爵府的真千金, 凭什么要在这里被她欺压!!说出这个事实, 看她崩溃扭曲的表情, 让所有人都见识一下这个冒牌货的真面目!
可是, 她的理智压制着她:不行, 魔法检验的结果还没有出来,她的手里根本就没有任何证据。平白无故说出这种话,大多数人都会觉得她是个疯子!
她咬着自己的指甲, 直到被疼痛刺醒才抽回神。
距离海洛茵说出那番话,才刚刚过去不到五分钟。
度秒如年。
瓦丽塔的理智最终占了上风, 她重重地呼吸了几次,开口:“公女,我不清楚你为什么突然发这么大的脾气,但是你无缘无故地打人确实是太过分了……即便您贵为公女,这也不是您可以随心所欲朝另一位淑女发泄怒气的借口,对吗?我想, 我需要一个合适的理由……”
瓦丽塔自认为她这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来到沃米卡一个多月, 在纸醉金迷和腐烂的上流社会学院派作风中,她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了。她在无数次茶话会中学会了与贵族们虚与委蛇,戴上了面具,甘甜的茶水和甜点酿出了她一条如蜜的舌头,她也渐渐能说出讨贵族小姐们欢心的漂亮话了。
可是。
她忘记了,海洛茵从来都不吃这一套。她不按常理出牌是一贯的作风,更不可能对着不感兴趣的对象说一堆没有营养的客套话。
“瓦丽塔小姐,我怀疑你用不正当手段把我的名额筛了下去, ”少女微微抬起下巴,垂眸看着对方,“既然你也想要一个理由,那事不宜迟,就现在,把我的考试药剂拿出来,重新评判一次吧。”
一片哗然。
药剂师大赛有内幕??
比起贵族之间互扯头花,这种切切实实关系到每个参赛者自身利益的事情更能够调动他们的情绪。原本打算离开的参赛者和落选者们又回来了,把大厅这一片场地围得水泄不通。
“这、这种事情怎么可以乱说呢!?”瓦丽塔咬着牙齿,“你只是空口怀疑,并没有证据,就说出这种没有根据的谣言,不仅会制造混乱,更会对外损害协会的声誉……”
“瓦丽塔。”
阮笙歪了歪头,抱着手臂,一只手抵着下颌,她用疑惑的语气问道,“你,不是协会的成员吧?你只是临时被雇佣的协助评委,败不败坏协会的声誉,说到底,跟你半分关系也没有。更何况,你还是魔法科的学生,将来如果不打算从事药剂相关的职业,你这么积极地维护协会的原因在哪里呢?”
“说起来,你还是光系魔法师。我不清楚药剂学的五百条基础公式和两千页的药材特性你记住了多少——我想知道,你一个魔法师,是怎么被选上成为赛事评委的?”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你只是负责试药,药效都由其他人来评判,那你为什么,听到我要求重审的时候会那么激动呢?”
阮笙问:“或许你知道一些什么?”
“……”
没办法。
根本就没办法反击。
瓦丽塔想起来自己第一次见到公女的时候,她从心底涌上了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她是最闪耀的那颗星星,而对方却是流淌着的银河。
人们极少能见到银河,却每天都能看到星星。他们赞美这颗最耀眼的星星,是因为他们没有看到银河的全貌。
星星自卑、难过、羡慕、妒忌,可是银河看都不看她一眼,水流一样从她的身旁流过,奔向她的目的地。
目标。
瓦丽塔终于知道,她真正嫉妒的是什么了。
是目标,是终点。
海洛茵能够为着唯一的目标心无旁骛地奋力前进,她是流动的,是源源不断在更新的。
而她,只能待在自己的位置上,上下左右四周都是空荡荡的一片。她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目标,她生来除了姓氏什么都有,在来到沃米卡之前从未尝过愁滋味。
巨大的反差让她产生了悲观的心理和错觉,让她在短短一个月内从云端坠落到泥土里,摔得眼冒金星。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来到沃米卡,她才知道她不是最有天赋的,也不是最努力的,没有亲戚帮衬,她做事举步维艰。
她只能通过踩低他人,来让自己得到一时片刻心理上的慰藉而已。
只不过,身份的差错,为她的行为添上了更加名正言顺的名头。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瓦丽塔面色煞白,她甚至忘记了反驳阮笙,一旁的志愿者们飞快跑进了后勤室,抱出了考试药剂合集。
“B372!找到了,是这瓶,真言药剂!!”
橙色制服的志愿者手里拿着一瓶药剂跑过来,被一个中年评委拦住,他呵斥道:“胡闹!考试用品上交之后不经过允许是不能被擅自带出的,还不快放回去!!”
志愿者露出胆怯的神情,他犹豫不决地正要退却,一只修长白皙的手就抽走了他手里的药剂。
阮笙拔开木塞,用手轻扇,闻了闻药剂。
“没有被调包,是我考试时配制出来的那支。”
她露出了第一个微笑,讥讽又自嘲,“看来,你们甚至都不屑提前准备一份假的药剂啊。是认准反正我无论如何都过不了,干脆连表面功夫都懒得敷衍了吗?”
几个中年的评委气得握紧拳头,脸涨得通红,胡子扇动着,还有几个年轻一点的谨慎观察现场的局势,准备伺机离开。
“我说过了,一个都不准走,对吧?”
阮笙拿着药剂,递到瓦丽塔的面前,声音很轻,却让人不寒而栗:
“正好,大家都在这里,作为领薪的试药员,高贵的男爵小姐,请再试一次我的药剂吧。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你应该不会拒绝我的,对吗?”
德莱特值夜班,刚准备回公爵府,半路得到消息,掉了个头,前往药剂师协会的研究院。
他叫来几个轮假的骑士,守住研究院宣讲厅的出入口,自己单独进入室内。
黑压压的一片人,场面混乱极了。
对骂的对骂,推搡的推搡,面红耳赤,座椅被踩得都是脚印,喧闹声鼎沸。
越往里走,反而越安静。
直到走到能看到她的地方。
德莱特停下了脚步,他看见志愿者们拖着几个想要不管不顾冲上前的协会成员,他看见地板上捧着药剂哭得狼狈的金发女生,看见周围最近的一圈人的窃窃私语和指点的目光。
看见了蹲下来,一只手支着脸颊撑着膝盖的玫瑰色长发的少女。
她声音不大:“才喝一口怎么够,真言药剂业内规定,至少三口,我不要求你喝三口,两口就够了。哭什么?这又不是穿肠烂肚的毒药,你在害怕什么?”
她凑近:
“喝啊,瓦丽塔。”
军靴踩踏地面的声音不疾不徐地从身后传来。
阮笙回过头,人群自觉地让开一条道,黑发的青年制服都没来得及换,带着秋夜的寒气和清淡的血腥气走来。
“哥哥。”
阮笙点头示意了一下。
“事情我都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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