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真的愿意……让我去你家?”周渝震惊地看着钟粤。
酒店房间的灯光映着他的眼睛, 闪烁着微弱的,难以置信的希冀。
“嗯。”钟粤点了点头,感动又内疚的心情还满涨在他的胸口, 让他心里又酸又麻。
他拉起周渝的胳膊:“来吧。”
小城的夜色柔软而宁静,空气中带着被大海浸润,一年四季都难洗去的潮湿。
就像周渝此刻的心情,他甚至觉得自己眼睛都湿湿的。
因为夜晚的雾。
沿着熟悉的楼道上到二楼时,还没有敲门, 房门已经悄悄地打开了。
楼道和房间错落的光影里,周渝猝不及防和钟粤妈妈再次对上视线。即使中间隔了那么多尴尬难堪,那么多伤心内疚, 她的眼睛还是一样的温柔。
周渝心里一阵疼,和钟粤的感情他从没觉得自己哪里错了——除了面对钟粤妈妈的时候,他不敢再看她的眼睛,低声说:“阿姨好。”
钟粤妈妈也是第一次处理这样的场面, 也有些手足无措,她没跟周渝说话,只把门又拉开点, 让开半个身子:“进来吧。”
房间依旧是温暖的, 带着淡淡的熟悉的熏香味, 钟叔叔今天在家,周渝看到了他的鞋子, 但他没有出来见人。
就算再明目张胆,周渝和钟粤两个也不敢在家里再表现出任何亲密,甚至他们都担心站在一起会刺激到妈妈,小心翼翼地隔着半臂距离。
“谢谢阿姨,晚上我睡这吧。”周渝指着客厅的沙发轻声说。
妈妈容他进来, 已经是极大的包容,他不可能今晚和钟粤睡一个房间,那就是在挑衅了。
“阿粤睡这,你去他屋睡吧。”钟粤妈妈说,顿了顿,她又补充,“省得他爸看见你又生气。”
“……嗯。”周渝咬着嘴唇低了头。
倒是不会难受,对钟粤爸妈这样传统而且保守的家长来说,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是非常非常温柔了。
他只是觉得很抱歉,这种抱歉一直也没有减少过,他辜负了钟粤妈妈对他的信任和喜欢,甚至现在,阿姨讨厌他他都可以接受。
他和钟粤都没敢说很多话,主要靠手机交流,周渝并没忘记学霸的本分,即使在这时候还带了本习题集。
正好在钟粤房间,他开着灯做题也不会打扰到谁,专心地做起题来,一时忘了时间。
直到房门突然一响,周渝还以为是钟粤偷偷进来,吓了一跳,赶紧转头:“你别来你……”
话声顿住。
他和拿着一杯水进屋的钟粤妈妈对上了视线。
那只杯子还是他们在早市上逛街,阿姨给他挑的,他和钟粤一人一个。
外面的灯关着,钟粤已经说过晚安,就算他没睡着,现在这场面肯定也会装睡。
钟粤妈妈本来只想偷偷给周渝在床头放杯水,显然没料到他还没睡,人怔住了。
“阿姨。”周渝赶紧站起来,为表示亲密想去扶她。
但她又不是老太太,就拿着杯水,哪里用扶,于是周渝动作尴尬地僵住。
“你怎么还没睡?”钟粤妈妈问。
“我……做题。”周渝指了指桌上的习题。
钟粤妈妈点点头,把那杯水放在周渝桌子上:“喝点水,润嗓子,早点休息。”
“嗯。”周渝垂着头,还是不敢看他,“阿姨晚安。”
钟粤妈妈回了句晚安,周渝还是羞愧地不敢看她眼睛,他看着地,瞧着她往外走到卧室门口,脚步却停住了。
过了几秒,又折回来。
周渝愕然地抬头。
钟粤妈妈看着他,神情很犹豫,像是在“要不要跟他说话”之间挣扎了良久。
最终她在床边坐下,拉起他胳膊,攥了一把:“你瘦了。”
这句话和今晚所有其他的话都不一样,就像是之前那些难堪都没发生一样。
周渝鼻子一酸,别开视线:“有吗?”
“嗯。”钟粤妈妈说,“在重庆有没有好好吃饭?”
“有。”周渝低声说。
“那就是你学习太刻苦了。”钟粤妈妈说,“阿粤就没有瘦,我听说高三很累,你要注意身体。”
“嗯。”周渝应着。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因为不知道钟粤妈妈是用什么样的心情在对他说出这些话。他很想像以前一样笑着跟她说话,可心里又觉得自己不能。
这段话说完钟粤妈妈也半天没说话,就在周渝都以为她不会再讲话时,她才终于开口。
“好好学习,考上清华北大。”她摸摸周渝的头,轻轻叹了口气,“乖乖。”
乖乖。
周渝那次发烧时,她过来照顾,也曾这么叫过他。
周渝又惊又喜地抬眼看向钟粤妈妈,却见对方飞快地转开落在他身上的视线,依旧保持着“你拐走了我儿子我还要继续生你气”的表情。
只是却没来得及收回眼里残留的那抹温柔。
周渝没有在小城逗留太久,因为他急着回去学习,而且还得在重庆过年。
钟粤则一直呆到年初三才回来,刚一回来,又重新投入了紧张的高考中。
因为这半年过的太跌宕起伏,虽然一直在拼命学习,但他们俩几乎都没有什么自己到了高三下学期的实感。
一直到回教室,看着教室后排的倒计时牌,才意识到,真的到那一天了。
钟粤五月底要回小城,因为他高考是在那边参加。
老林三月末就开始发消息反复提醒他们,还问周渝他们最近成绩怎么样,在得到周渝“高三上期末全市前80”以及钟粤“超了我们这一本线15分”的答复之后才放心地放下了手机。
再开学他们真的连晚上吃宵夜的时间都没有,因为宵夜摊子太暗了,不方便背书,每天就是不断的上课、答疑、做卷子、自习,课间教室都静的没声音,所有人埋头在书本里。
时间就这么一晃,转眼又到四月。
放学钟粤照旧来接周渝,不过接人的时间已经从七点半推到了八点半又推到九点半——跟着他们放学晚自习的时间推进,周渝在想一道数学思考题,神游天外地出来,差点撞钟粤身上。
“哎!就应该做圆……我是说,我没看到你。”周渝嘟囔了句。
钟粤就笑,拉着他手,“走吧,我给你带路。”
反正现在没穿校服,周渝就任他拉着,一路走啊走啊,等他反应过来路有点远时,发现钟粤又带着他拐进了之前吃夜宵的那条小吃街。
“怎么回事?”周渝愣了愣,“现在没时间吃夜宵啊。”
“知道。”钟粤又开始笑,不知道怎么回事他那笑里面有种“你这个小傻子”的意味。
周渝想不明白,也没空去想,看着钟粤拐进了他们最常去那家面馆,一会儿,拎着个用缎带包扎的盒子出来,递到他手里。
透过盒子上的硬塑料膜,借着灯光,隐约看出来是个小蛋糕。
“十八岁生日快乐。”钟粤说。
周渝愣住了,才想起今天周文晖也给他发了大红包,但怕影响他没给他打电话,他也根本没注意附言。
被思考题压住的情绪在这一刻才慢慢在心里又翻涌起来,像小火慢慢煮沸的辣锅,一点一点冒着泡泡,然后滚热的感觉再也克制不住。
“我……”他结结巴巴地说,“我全都忘了,对不起。”
因为钟粤生日和他前后脚,他把自己生日忘了,钟粤的也压根没想起来。
钟粤却没在意,还是笑得很暖:“你好好学习就行了。”
旁边看见的几个店主拍着手唱了首跑调的生日快乐,钟粤在周渝脸彻底红成个苹果之前跟周围人笑着打招呼说还得学习,拉着周渝跑了。
又回到钟粤家里。
这几天学习学的周渝都麻木,进了家门才发现他不知道从哪儿又摆出了蜡烛形的小电灯,还是小鱼。满屋浪漫的灯光里,钟粤搂着周渝肩,跟他说:“本来想听你的,好好学习,但这是你的十八岁生日,我必须认真给你过。”
他把蛋糕放在桌上,是一只小小的心形蛋糕,上面照旧有着小鱼和月亮,蛋糕太小了,18根蜡烛插不下,所以就插了一支,点上火。
“蛋糕店关门太早了,所以放在面馆存了一会儿,希望吃的时候别变成辣味的。”钟粤笑着说,“认识你的时候你16,现在都成年人了,时间过得真快。”
是啊。
时间过得真快,好多东西都变了。
唯独身边这个人,他眼里映着烛火,笑得温暖又明亮。
从认识开始他就是这样,他好像从来没变过。
“本来想给你买个礼物,但现在太穷了,等到高考完我把画册给奶奶做完,结了账再补吧。”钟粤说,“给你个欠条。”
他递过来一张画的很漂亮的小卡片,是一只兔子泪眼汪汪地跪在一个Q版小男孩面前,手里拿着一张写着“欠条”字样的小纸片。
周渝看着这张欠条忍不住笑了,笑的时候心里又好感动,他想起去年钟粤送他的戒指,想起他说“你去哪儿我都跟着你”。
而这句话居然不只是一句情话,他真的跟了过来,从他的海边跟到了他的山城。
这样的决定看起来很简单但一万个人里没有一个做得到,每一天每一分每一次,周渝只要想起钟粤的这个决定,心里就会暖暖的盈满了爱意。
钟粤并不知道周渝在想什么,他抓着周渝的手,温柔地跟他说。钟粤也不是甜言蜜语派,他行动比较多,所以说这些,还能感觉到他有点不好意思。
“你今天18岁了,就成年了,其实去年我就想跟你说,我会一直对你好,只要你愿意,但那时候我们在一起没多久说起来像空话。”钟粤说,“一年多了,我的诚意你应该也看得到,所以现在说,18岁以后的每一天,只要你愿意,我都想跟你一起过。”
摇曳的烛火里,周渝耳朵红得滴血,胸口热热的。
他知道这些话有多重,因为钟粤已经用行动证明过他从来不是说说而已。
“其实我经常觉得惶恐,包括现在。”周渝低声说,“你对我太好了,从我去那边的第一天起,你就一直在照顾我,而且你为了我背井离乡,为我做了这么多事情,我很幸福,我何德何能被你……”
话没说完,被钟粤堵住了嘴巴。
钟粤凑过来,在烛光下吻了他,亲了一会儿才轻声说:“我永远会记得那条鲸鱼,也永远会记得你对我说过的话,只有你看到我的缺口,只有你在连我自己都不在意的时候拉着我为我补上那个缺口。”
“所以不是你何德何能,是我何其幸运,能够被你青睐,能够追随给我光芒的你。”
周渝闭上眼,从去年八月到现在的一幕幕随着记忆里翻涌的云和浪花走马灯似的过。
其实钟粤也一样。
他出现在最该出现的时候,填补他最需要填补的缺口。
他们的生命都曾经有裂缝,现在那缝隙里镶嵌着对方的灵魂。
钟粤这一次虔诚地吻他的额头。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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