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柏辛眼看着沈慕仪从最初的坚定到此刻莫名的沉默, 依旧被酒意侵染的脸仿佛是她因为什么事而羞红一般,有些促狭,倒是有些缓和眼下略显沉闷的气氛。
师柏辛心底的某个陌生想法因为沈慕仪的反应而开始滋长, 他甚至无法突然接受或许真的存在的某种现实,唯恐是被深深克制的情愫因为长期的压抑克制而萌生的错觉。
越是和沈慕仪相处的时间长,他越能感受到对沈慕仪逐渐难以压制的那一份热切, 唯有通过疏远让自己平静,免得结果在时机还未成熟的时候暴露, 造成对谁都无可挽回的局面。
理智和冲动的不断冲撞纠缠让师柏辛无法再维持哪怕是表面的平静, 他起身挑开车帘要走, 却听沈慕仪唤他:“你去哪儿?”
像是生怕自己被丢下, 沈慕仪的这四个字里充满慌张与担忧。
“祖母去了章知事府上, 时候差不多,我该去接她。”她尽量放缓了语调, 平稳住气息,还跟从前那样不疾不徐, “不是有意要避开你。”
心事被点破,沈慕仪只觉脸烧得比刚才厉害多了, 她缩在角落里, 微咬着唇,冲师柏辛点头。
“今晚能改完《告天地万民书》, 明日我亲自送去凝华殿。”
沈慕仪这次没很快回应,师柏辛便耐心等着, 直到她终于点头,他才下了马车。
沈慕仪还在原处坐了一会儿,却忽然像想起什么,挑开车帘去看, 只见师柏辛的马车已驶开,她不由失落。
翠浓上前道:“师相走前吩咐奴婢,回宫了千万给陛下煮醒酒汤,再有让太医来瞧瞧。”
“朕没喝醉。”沈慕仪立刻反驳道,却又马上改了口,“那你记得回了宫就煮,再把胡院判召来。”
沈慕仪说得无奈,翠浓却不知为何笑了,看着自家主子这委屈的样子,她道:“陛下还要哪儿?还是这就回宫?”
“当然是回宫。”沈慕仪坐回马车内,抓了放在一旁的裘衣裹在身上,咕哝道,“若再乱跑谁晓得明日要不要挨训。”
翠浓没听清沈慕仪说了什么,只看这片刻的功夫,沈慕仪居然又生起了闷气,情绪转得太快,她倒是觉得以后真得看着沈慕仪,不让她喝酒了。
之后沈慕仪回宫,老老实实听翠浓的安排,又是喝醒酒汤,又是找太医看诊,小小睡了一觉,再起身时天都暗了,身上的酒气也彻底散了。
服侍沈慕仪起身吃小点时,她听见沈慕仪神神叨叨地说着什么“没事就好”“没出糗吧”之类的话,再想想在相府外的那一小段时间,终只是摇摇头,不多问,不说管——沈慕仪往日再“出格”也都是守规矩的,唯独今日这趟酒,许是喝出了一些最真实的情绪,权当发泄也无不可。
再往后的日子,上京里一切如旧,众人各司其职,临近年关,最要紧的事便是迎接新年,朝中无甚大事,除了沈慕仪要准备好除夕那日的祭天大典。
今年年初有水患,算是她登基以来最大的一桩祸事,再是复桥、南方修渠等其余事项,零零总总也算是在朝廷里闹出一些动静,这些都得写进《告天地万民书》中,作为沈慕仪自省自勉的内容。
所以旁人这段日子都还算清闲,沈慕仪反而比较忙碌。
师柏辛最近依旧不常进宫,反倒是叶靖柔为了躲叶老将军总往宫里跑。
翠浓一见那将军府大小姐来了就主动退下,将时间留给她们。
沈慕仪看没旁人在场,坐得不似方才端正,一手拿着《告天地万民书》,一手托着腮,道:“有时候我真羡慕你,还有个避难的地方。”
“不想看就不看,反正还有几天呢。”叶靖柔走去御案前,瞥了一眼《告天地万民书》,惊道,“今年的?怎么比去年长那么多?”
“事情多。”沈慕仪道,“难为表哥把什么都想到了,当真是挑不出一点错处。”
叶靖柔笑道:“师相是越来越疼你,往年还总留点让太傅他们找茬的余地,今年是诚心要护着你,不让你受气了。”
沈慕仪放下《告天地万民书》,不服道:“怎么不说是朕今年确实长进了?”
“陛下有长进是需要靠嘴说的?明眼人都看得见。”叶靖柔道,“这东西你看好些天,应该都清楚有些什么内容了,不然陛下也歇歇,咱们找个机会出去松快松快?”
“松快?又去看花灯?年年看,都看腻了。”沈慕仪兴趣缺缺,视线落在《告天地万民书》上,道,“我还是接着背吧。”
“花灯年年都有,今年人不一样。”叶靖柔仍在极力劝说道,“今年可多了一个朱先生,人家头一回在上京过年,你平日里一口一个俆放的,难道就放着人家不管?”
“当然不是这样。”沈慕仪仍在快速记忆《告天地万民书》的内容,“有长恒在,不会怠慢俆放。我再看一会儿,你都说表哥这回护我到底,我哪里能辜负他的良苦用心。”
叶靖柔看沈慕仪用功,不再多劝,照旧在宫里待到差不多时辰再离开。
除夕前三日,沈慕仪开始斋戒沐浴,直到祭天大典当日,她早早起身,梳洗整理,按照往年流程进行典礼,祭祀皇天,祭拜大胤先祖,宣读《告天地万民书》,处处妥帖。
朱辞品阶低,未能参加祭天大典,但还能够出席午间大宴,只是做得很远,只能摇摇望见那坐在大殿之上的女帝着威仪朝服受重臣叩拜,再一同享用美味珍馐。
这样远的距离,如此仰望,他总是不能将眼前的大胤国君与那个总笑唤自己“俆放”的女子等同而语,这其中落差,唯有“别有用心”之人才能深有体会。
大宴结束时,已过去大半日,朱辞乘坐赵居澜的马车回“宜居”接苏飞飞,这是他们在南方时就定好的,一起回侯府过年。
侯府家宴比不得宫宴丰盛,好在老侯爷夫妇平易近人也颇为热情,加上他们都知道朱辞的身份,自然欢迎赵居澜这为数不多的正紧朋友。
家宴后,朱辞本要回住处,却被赵居澜拉着今夜留宿侯府。他们相识的时间不算长,但还算谈得来,在南方时赵居澜对他多有照顾,他难却赵小侯这份盛情,便答应了。
老侯爷夫妇年岁大,熬不动夜自然等不到新年到来的第一刻,赵居澜则拉着朱辞小酌对饮,颇为温情自在。
朱辞酒量浅,不敢饮酒,便只喝茶,赵居澜也不为难他,自斟自饮,与他说着闲话。
时间一点点过去,朱辞有心事,便越发不仔细听赵居澜的那些闲谈,直至那小侯爷扬声叫了他好几次,他才回过神,问道:“小侯爷有事?”
赵居澜神秘一笑,手里的酒杯还没放下,已出指指着朱辞道:“俆放的人在这儿,魂儿怕是早飞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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