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这样的一个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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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仓鼠,我要仓鼠!”

当我在公园一角盯着远方,等待目标人物经过时,我左方的一群臭小孩中,一个衣着光鲜、一头鬈发的六七岁小男孩正在闹别扭,扯着他面前的小丑的衣袖不放。

不好,我又分心了。

为了杀死目标,我逢周末都会到这公园监视,至今已有两个多月。很多人认为杀手杀害猎物只需要一瞬间,扣下扳机不过是动动手指头的简单动作,他们却不知道,杀人的部署比杀人复杂一百倍。如何知道下手的最佳时机?如何确认目标疏于防范?如何肯定完事后能成功逃走?如何避免留下证据被警方追查?光是掌握目标人物的行踪,便得花上一两个月的时间。

这就是真正的专业。

我干这行干了三年,算是小有名气。毕竟我的业绩理想,开业至今从未失手,而且擅长将受害者伪装成死于意外,客户们相当满意。

这都是因为三年前我突然得到了奇异的杀人能力。

“仓鼠!我要的是仓鼠,不是小白兔!”

旁边的小鬼还在闹,吵得我无法专心监视。

公园里似乎有什么企业在办宣传活动,水池旁有四五个小吃摊,附近还有几名杂耍表演者,以及逗小孩子的小丑。我左方七八米外站着一个打扮成小丑的青年,他戴着绿色的假发,鼻上夹着一个典型的红色圆球,不断从口袋掏出长条形的彩色气球,一边把它们吹胀,一边扭成不同形状的气球动物,送给面前的小孩。

“对不起喔,我不会弄仓鼠。你看,小白兔不是一样很可爱吗?”那小丑拿着一只刚弄好的气球白兔,递到那麻烦的胖小子面前。

“我不要白兔!我要仓鼠,仓鼠!”

小丑脸上堆着难看的笑容。我想,这一刻他巴不得把这死小孩的脖子扭断吧。

事实上,这小鬼一直在大吵大嚷,阻碍我的工作,我也很想干掉他。反正我只要碰一碰他,就能让他死于非命。

三年前,我还在一间派对统筹公司当小职员时,无意间杀死了混账老板。当时他戳着我的额头,破口大骂,喷得我一脸口水。我对他的责骂充耳不闻,幻想着他死亡的样子,他竟然一如我的想象,在我们一群同事面前暴毙,永远住口了。

我当时的工作就是在派对上扭气球动物,而老板的死状,就像充气的气球动物,头颅胀大,脖子扭转半圈。跟我想象中死法一模一样。

真叫人心情畅快啊。

后来,我发觉自己身上流动着一股不可思议的力量。只要触碰到对方的皮肤,我就能输入指令,让对方变成我幻想中的气球模样。因为老板用手指抵着我的额头,我的念力经过他的指头传进他的身体,于是他就这样怪异地死去。

他痛苦挣扎的样子,实在很逗趣。你可以想象一个人腮帮子慢慢胀大、眼珠凸出、血管浮现、头颅渐渐变成圆滚滚的形状,脖子再咔嚓一声扭断的情景吗?简直就像魔术表演—魔术师不小心把女助手锯成两半那么有趣啊。

我之后用小动物做了很多实验,测试自己的异能,得到三点结论。

一、只要是活着的生物,一旦我接触其皮肤就能输入指令,让目标身体部分或内脏器官充气、膨胀或扭曲。

二、可以指定延迟发动的时间。

三、一旦输入指令,即使对方在发动时间前死亡,能力仍会在尸体上发动。

虽然还有些细节上的限制——例如一旦完成输入指令就不能改动或以新指令盖过——但这种异能真是超乎想象。拥有这么优秀的能力,我不好好利用实在太浪费了。

于是我改行当起杀手。

我可以让目标人物的心脏动脉在特定的时间充气,阻碍血液循环导致心肌梗死,旁人看来只会以为是心脏病发;我也可以扭断目标的颈椎,让他在驾驶时出事,鉴识人员只会以为颈骨折断是撞车后的致死原因,不会料到是反过来,因为颈骨突然扭断导致失事。

最重要的,是我可以在“意外”发生前远离现场,只要输入“两个钟头后发动”的指令,便神不知鬼不觉。

唯一要做的是要找寻“触碰目标”的机会。

这也是我正在准备的前置工作,这两个多月的部署,就是为了那一刻。

这次的目标人物有点难缠,他是位知名的公众人物。虽然我能在不知不觉间下指令,一般人都不会把“早上跟陌生人握手”和“晚上心脏病发”联想起来,但我仍要确保自己的样貌不被留意,将自己的行踪彻底消去。

小心驶得万年船。我只是拥有将人变成气球的异能,并非刀枪不入。以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来说,我的体能更是标准以下,即使没有超级英雄跟我作对,光是戴上头盔、面罩和手套的老警察便足以将我制伏。

这次的工作没有委托人,我纯粹是为了自己而决定干掉对方。最近是淡季——信不信由你,委托杀人也有淡旺季之分——所以这阵子我可以处理一些杂务。我要下手并不是因为憎恨这家伙,只是因为他造成我相当大的麻烦,如果不早日将他解决……

“我要仓鼠!仓鼠,仓鼠——”

妈的。

我按捺不住,从木长椅站起来,走到那群小孩身后。

“啪——”

我把手放在那个“仓鼠小鬼”的肩头上。他停止叫嚷,回过身子抬头看着我,露出一副鸟样。

“给我你手上的。”我没理会小鬼,向绿发小丑说。小丑手上拿着一条刚吹了气的长条状黄色气球。

小丑似乎搞不清楚状况,但他仍依我所说,把气球递给我。我熟练地把气球扭成数节,然后把它们交叠打结,最后向小丑讨过马克笔,在气球上点上两点当作眼睛。

“仓鼠。”我把气球仓鼠塞给那个麻烦的胖小子。

“好耶,是仓鼠!”死小孩心花怒放,连“谢谢”也没说,接过那只一脸蠢样的仓鼠。

“你可不可以去远一点的地方工作?太吵会打扰到其他人。”我把马克笔还给小丑,说道。

“啊……抱歉,没问题。谢谢您。”小丑搔搔头,露出尴尬的表情。“小朋友,我们到那边去好不好?”

连气球仓鼠也弄不好的无能小丑,带着那群死小孩往水池走过去。刚才我是很想干掉那小鬼的,可是我知道那样做于事无补——如果我在众目睽睽之下当场弄死他,我便会暴露身份,我才不会笨到去干这种惹麻烦的事情;如果我让他在数十分钟后死去,我还得多忍受数十分钟的噪声,对情况没有半点帮助。最简单的做法是满足他的愿望,并且让小丑离开我附近。

宁静的公园真好。我回到木长椅,把视线放在远方。五分钟后,目标人物准时经过,他穿着白色的运动服,沿着公园的跑道从东面往西跑去。有一名女性跟他并肩慢跑,从跑姿可以看出两人是结伴来运动的。他习惯在公园水池旁休息两三分钟,喝点水,和同伴聊几句,然后继续往公园的另一方跑去。根据我这两个月以来的观察,这家伙每个礼拜六早上都会到这公园跑步,而他的女伴则是隔星期出现。换言之,下一个星期他便会落单——那是下手的良机。

几分钟后,他们两人消失在我的视线之外。我瞥了手表一眼,在记事本写下时间,看样子我已掌握目标的时间表。下个礼拜便是动手的最佳时机,万一出问题的话,我还有两个后备方案。准备完成了。

我合上记事本,满意地伸一个懒腰。正要回家之际,那个鬈发的仓鼠小子跑到我跟前,他手上除了我弄给他的气球仓鼠外,还有另一根长条形的气球。

“叔叔,你可以给我多弄一只仓鼠吗?”

贪得无厌的小鬼。唉,我就当一次好人吧。

我接过气球,纯熟地把它扭成仓鼠的样子。

“给你。”我把气球递过去。

“咦……这是仓鼠?”小鬼接过气球,奇怪地问。

“对啊。”

“为什么头的样子不一样?”

我这次弄的气球仓鼠只有半个头,脑袋陷了半边下去。

“小朋友,你没有养过仓鼠吧?”

“没有,妈妈不准我养,所以我想要气球仓鼠。”小鬼说,“我想要一对仓鼠,让它们住在一起当好朋友,它们还会一起吃向日葵种子,一起冒险呢!”

这小鬼八成是卡通看得太多了。

“仓鼠不能一起住的。”

“咦?”

“仓鼠住在一起,会吃掉对方的。”

小鬼瞪大眼睛,诧异地看着我。

“我曾饲养过仓鼠,把几只放在一个笼子里。”我直视着小鬼双眼,以平稳的声调说,“有天早上醒来,我发觉笼子里除了体形最大的那一只外,其他的统统死了。而那只大仓鼠满嘴血红,还侧着头,对我装出一副很可爱的样子。”

小鬼的表情僵住,露出惶恐的眼神。

“那些死去的仓鼠有够惨的,我记得有只头颅被削去一半,血肉模糊,真不知道活下来的那只用了什么方法把颅骨咬掉……死去的那只就跟你现在手上拿着的一样,脑袋没了半边,连眼珠也掉了出来,混在饲料当中——”

“哇!”

小鬼哇的一声,丢下气球仓鼠,头也不回地哭着跑走。我真是个烂好人啊,不但没有干掉这找麻烦的死小孩,还教导他“仓鼠要分开养”的冷知识,以免他将来傻乎乎地把仓鼠关在同一个笼子里,早上起来看到那精彩刺激的血腥场面,留下童年阴影。骨子里我其实是个喜欢小孩的老好人吧?

我拾起两只气球仓鼠,掏出圆珠笔,啪啪两声,把它们刺破。

我驾着车子,回到住处。

自从转职当杀手——呃,我喜欢自称为“麻烦消除顾问”——我就舍弃过去的一切,包括居所、名字、身份,甚至容貌。我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要从本来的环境中消失,比想象中容易。我委托整形医师替我换一副新面孔,利用一些地下门路获得好几个虚构的户籍和伪造的身份。说起来,我没料到原来最困难的是找一个栖身之处。为了掩人耳目,我辗转住过三个地点,直到一年半前才找到现在的住所。

我家是一栋独栋的单层平房,位于郊区。附近的居民很少,沿路不到十户,还有好些空房子。最近的便利商店要走差不多半小时,是一个非常平静的社区……虽然我不知道人这么少到底能不能称为“社区”。听说这儿的治安不错,即使位置偏僻,多年来也鲜有盗窃行劫之事,顶多只有发生住户失踪落跑,让房东老头碎碎念的小事件。

这一带的独栋房子都属于一位将近七十岁的老伯,据说他二十年前靠股票赚了不少,于是一口气把附近的土地和平房买下来,当作退休后的居所,收取的租金便作为生活费。由于交通不便,这儿的住客不多,但老头不愁没钱用,所以他不在意住户的多寡。

这条路分成两段,一段比较接近大路的公车站,有六七栋房子;另一段则靠近小山丘,只有四栋,其中外墙漆成黄色和绿色的两栋是空屋,白色的一栋是房东的家,蓝色的一栋便是我现在的住所。这种荒凉的环境正好适合我这种想逃避目光的人居住,我甚至猜想其他住户是否跟我一样是同路人。当年那个失踪的住客说不定是混黑道的,为了避风头所以躲到这儿,最后暴露行踪不得不逃跑。

当然,我不会笨得向房东老头说明自己的身份。我租屋时他问我的职业,我便回答“资讯科技”,再祭出一堆IT名词,说自己是SOHO族之类,他就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这样子,即使我没有正常的上下班时间他也不会怀疑。

我把车子停在家门前,瞧瞧手表,时间是上午十一点十三分。刚下车,我又闻到那股恶心的气味。房东老头近几个月好像迷上了中药保健,每天都在庭园用炭炉煎药,就算他的家跟这儿距离差不多五十米,难闻的中药材味道仍飘散在空气中,传到我这边来。那种苦涩的气味令我有点抓狂,再这样下去,难保有天我会失去理智,动手把老头变成一只气球老狗。

我赶紧回到家里,关好门窗,打开空调,还好室内的气味没有那么强烈,那味道几乎让我失去食欲。我打开冰箱,决定弄点咖喱当中饭。

吃过午餐,我倒了一杯哥伦比亚咖啡,打开笔记本电脑,整理着工作所需的资料。万一下星期六的行动失败,我便要执行第二方案,利用对方出席演讲的场合接近。演讲比公园更容易下手,但现场有大量记者,我不喜欢留下任何影像记录。演讲的日期是下个月的八日……

就在我拿起杯子、正要啜一口咖啡的时候,屋外传来嘈杂的引擎声。

奇怪了,房东老头没有车子,邮差也只骑机车(即摩托车)——难道邮差把他的速克达换成哈雷了,而且邮差星期六也工作吗?

我打开大门,刺鼻的药材味仍残留在空气中,放眼一看,只见一辆货车停在我家对面那栋黄色的空房子前方,几名穿制服的工人正把瓦楞纸箱搬进屋里。房东老头站在货车旁,跟一个戴棕色框眼镜、穿白色短袖T恤的男人交谈着,两人有说有笑。

房东老头看到我,笑着招招手,示意我走过去。我拿着咖啡杯,一边打量着那陌生的男人,一边缓缓地走到他们身边。

“马先生,这位是新房客林先生,他今天刚搬进来。”房东老头愉快地说。我当然不是姓“马”,那只是用来掩饰身份的假名之一。

“马先生您好,小姓林,叫我凯文就可以了。”凯文伸出右手,碰巧我右手握着杯子,只好狼狈地改用左手拿杯,跟他握手。

“您好。”我微笑着点点头。

“林先生跟你一样,是什么SOHO族的呐。”房东老头搭腔说。

“您也是搞网路的?”我问。

“不,我是平面设计师,平时利用网路接工作,可以在家办公。”凯文伸出拇指,指了指他身后的房子。

我暗地里松一口气。虽然我没表现出来,但我有一点担心,万一他真的从事资讯科技,继续谈下去我可能会露馅。为了这个虚构的身份,我学习了好些IT工作所需的知识,不过我不敢肯定能瞒过一位真正的IT专业人士。

看来我要好好进修一下。

“你们这些SOHO族的,都喜欢僻静的房子,我在公车站那边的公寓你们偏不选,真是奇怪。”房东说。

“这边晚上比较清静,更好集中精神工作。”凯文笑着回答,“房东先生,您不用担心我会吵到您。”

“我倒是无所谓,随你们喜欢喽……哎,我忘记我的祛风除湿药汤了,要趁热喝,你们年轻人先慢慢聊呐。”

房东老头扬扬手,往他的房子走去。这段路微微弯曲,我们站在这儿,只看到房东家庭园的一角,其余部分被树丛遮蔽。

“马先生在这儿住很久了吗?”姓林的家伙问。

“一年多吧。”我装出亲切的笑容,“环境不错,只是房东煮药材有点难闻。”

“药材什么我倒不介意,”他摸了摸鼻子,“这儿会不会有什么人经过?我最讨厌吵闹的人声车声。”

“几乎没有,这边走过去就只有上山的小路,不过一般的登山客也不会来这边;山后有行车的马路和远足小径,他们会选那边。附近有一些野猫野狗,偶尔还有一些松鼠野兔之类。其实山丘上的风景很美,可以远眺市区,有时我会到那边走走。”

“啊,这样子我也要去走一趟看看。”他张口微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马先生有没有听过有财团打算收购这附近的土地来发展?”

“哦,是吗?”

“我在找房子时听到这消息,不过我想未必成事,所以还是决定租下这里。好像说生力集团的执行长想把这儿改建成附设饭店的高尔夫球场。”

“生力近年的财政好像有点困难,很难动用一大笔资金来发展吧。”我将从报纸读到的新闻复述一次。

“对,我想也是空谈。”

就在我们闲聊社会景气时,一名搬运工人走过来,跟凯文说:“林先生,所有箱子已经搬好了,请您清点一下然后在单据上签名。”

“我不打扰您了。”终于有机会逃走,我连忙说道。老实说,跟邻居打交道真是有够无聊的,装成友善的邻居更是非常累人。

“过一两天待我整顿好后,请您过来喝杯咖啡。”凯文再次露出亲切的笑容。

我不置可否,给他回报一个连我自己也作呕的虚假微笑。回到房子后,我把冷掉的咖啡倒掉,启动咖啡机重新煮一杯新鲜香浓的哥伦比亚咖啡。今天早上先是遇上一个死小孩,回家时又闻到该死的中药味,下午更要装好人跟陌生人打招呼,真是糟糕透顶的周末啊。

真想上山找些野猫野狗、松鼠野兔发泄一下,把它们的四肢扭断、肚子充气,欣赏它们受折磨而死的样子。别弄错,我可不是特别喜欢滥杀无辜,利用异能干掉小动物的目的只是练习,毕竟杀人的机会不多,我得时刻确定我的能力不会出错嘛。

当然,看着那些本来狂吠的野狗,以及一副瞧不起人的样子的松鼠,突然在搞不懂的情况下倒地,一边挣扎一边扭曲成滑稽的模样,或多或少总有点快感吧。

星期一早上我约了中介人见面,看看有没有委托。我的生意大部分是他介绍的,通常是他主动联络我,不过这星期实在闷得发慌,除了周六即将完结的私事外,之后完全没有预定计划。我真的不是个嗜血的杀人魔,只是百无聊赖的生活实在太枯燥。人们不是常常说“工作中的男人才会显出光芒”吗?

“没有啦,我都说有委托自然会找你。”车厢里,坐在我旁边的中介人说。

“真的什么也没有?你不会把客户介绍给其他同行了吧?”

“真的没有啦!你也知道现在是淡季,就算你免费提供服务也没有人光顾啊。”

“虽然我一向把目标伪装成意外致死,不过如果客户有需求,我也可以提供更多的服务喔!就算要我把目标炸死也没有问题!”

“你开始碰炸药了?这不像你的作风啊?”

“嗯,身为专业人士,总要让自己不断进步,迎合市场需求嘛。”我敷衍地答道。

虽然中介人跟我相熟,但连他也不知道我的超能力。他一直以为我是个用毒高手,可以让目标人物在指定时间毒发身亡,就算美剧CSI里的一众专家从电视跑出来,也肯定束手无策,检查不出痕迹。至于把目标炸死云云,则是我早前发现的技术,我只要让目标身体在零点一秒之内充气数千至一万倍,就能让对方像过度充气的气球一样,炸成碎片,变成人肉炸弹。我拿一只老狗做实验时,还差点走避不及,弄伤自己呢。

不过说实在的,我不大喜欢这种高调的杀人方法。

跟中介人告别后,我驾车回到住所前。一打开车门,药材味扑鼻而来。最近老头煎药的次数实在太频繁了,从一星期一次变成一星期三次,再由一星期三次变成一星期七次,真叫人难受。他的风湿病有这么严重吗?不如让我发善心,帮他来个“永久解脱”吧?

“砰!”

忽然传来一声巨响,声音是从老头房子那边传来。我好奇地走过去看看,只见老头弯着腰,揉着屁股,在庭园中收拾着地上的木头碎块。

“房东先生,怎么了?”我隔着栅栏问道。

“哎,马先生,”老头皱着眉,说,“刚才我爬梯子换外墙的灯泡,没想到他妈的老旧梯子突然断裂,摔得我半死。”

老头的房子比我们的多建一层,据说是七八年前特意把整栋拆掉重建的。当时老头好像想叫儿子和媳妇一家回来住,不过后来因事告吹了。

我抬头望向外墙上一个灯座,上面的灯泡已经破掉了。

“我来替您收拾吧。”我打开栏栅上的闸门,走进去,扮演着亲切邻居的角色——即使那个传出恶臭的药壶就在不远处。

“呵,真是麻烦你了。”老头老实不客气,连推辞的客套话也省掉。

我拾起木梯的碎片时,药材味从鼻孔跑进我的脑袋,不断地跟我说:“老头嗝屁了就不用闻了喔。”我看着手上的破片,心想如果刚才老头摔得重一点,就根本不用劳烦我动手……

啊,不好。要忍耐一下,我是个有理智的人嘛。

“咦,房东先生,马先生,你们在干什么?”一个爽朗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穿着黄色POLO衫的林凯文站在栏栅外跟我们打招呼。

“甭提了!天杀的梯子……”老头瘫在躺椅上,碎碎念道。

“他换灯泡的时候,木梯断了。”我插嘴说。

“啊,房东先生您有没有受伤?要不要去医院检查一下?我可以载您一程。”凯文一脸关心的神色。哼,这个世上才没有这么亲切的家伙,这一定是装出来的吧。

“谢啦,不过老骨头,摔不死,不用去医院这么劳师动众。以前我当兵时……”就像按下开关似的,老头一口气开始话说当年。

我赶快把断掉的木梯收拾好,希望早点逃离这场疲劳轰炸。我怕我多待一刻,真的会按捺不住,动手将喋喋不休的房东老头解决掉。

“我今天不会外出,如果您要我帮忙的话,尽管开口。”临走前我特意说道。

“安啦,我虽然有点风湿病,但身子还壮得很,就算从二楼摔下来也不会有事……”老头拍一下胸口,一副得意的样子。

跟两人告别后,我回到家中,把椅子搬到大门旁的窗子前,放下窗帘,透过缝隙查看外面的情景。

十分钟后,凯文回到他的住所,接下来整整三个钟头外面的景色毫无变化。在下午四点左右,老头骑着自行车经过,一个小时后他骑着车回来,篮子里放了一个塑胶袋,大概又是中药材。直到黄昏也没有其他动静,窗外就像按下暂停的录影带画面,整个下午就只有这么乏善可陈的两三件小事。

也许因为没有工作,我才会胡思乱想,干这种无聊事。虽然我得承认,比起杀人的一瞬间、把目标变成气球的一刹那,我觉得能够做出长时间的部署更能显出我的专业,并且为此感到自豪。

我从容地拉开椅子,离开窗前,走进厕所。

憋了一整个下午,我的膀胱也要变成气球了。

这是专业——我才不会无聊到特意憋尿憋老半天喔。

“妈的,谁把我的药壶打翻啦!靠!”

星期四早上十点左右,我刚从山丘那边回来,才踏进自家的园子便听到房东老头大声嚷嚷。

“房东先生,怎么了?”我再次充当友善的邻居,走到老头的屋子外。凯文似乎也听到老头的叫嚷,跟我一前一后来到栏栅前。

“天杀的,不过上个厕所,转眼我的药壶就被打翻了。”庭园中小巧的炭炉里仍冒着熊熊火光,可是上面的药壶如今却碎成两半,躺在地上,深褐色的药汤和药渣流满一地,冒出苦涩的气味。老头狐疑地看着我们,这儿平时没有陌生人路过,他怀疑是我们干的也很正常。

“我刚才经过还看到药壶好好的,”我指了指山丘的方向,说,“是不是有野猫野狗闯进来把药壶碰翻了?”

“野狗?”老头的表情稍稍转变。

“说不定是猴子,我家种了几棵草莓,果实都少了。”我补上一句。

“山上有猴子吗?”凯文问。

我耸耸肩。

“妈的哪……唉,连药壶都破了,今天怎么煎药……”老头自顾自地骂道。

“房东先生,别怪我多事,”我说,“其实我觉得您煎药的味道很刺鼻,搞不好野猴讨厌那气味所以打翻药壶。我看您还是放在室内煎药较好。”

“是这样吗?”老头搔搔头说,“人家说用炭炉煎药最好,但室内烧炭好像有点危险,我还是改用瓦斯好了……”

“究竟您煎的是什么药?”我好奇地问道。

“就是黄柏、甘草、苍术、威灵仙之类的活血祛风的药材啦,服过之后真的很有效。”老头笑着说,“你想要的话我可以写药方给你……或者你问林先生拿也行。”

“问他?”我望向站在我身旁的凯文。

“我前天问过房东先生,碰巧我有一位长辈也患风湿病,所以他写了药方给我。我抄了一份,您要吗?”

“不,我只是好奇问问罢了,待我二三十年后患风湿再问你们吧。”我笑着回答。

我和凯文离开房东的家。回到家门前,凯文说:“刚才您说经过房东的家,您之前上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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