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红卿接风洗尘的筵席设在御花园, 园中此刻已经焕然一新,花木修剪得齐齐整整,亭轩洒扫得纤尘不染, 处处张灯结彩,金碧辉煌,宫女内侍鱼贯而入, 一样接着一样的精美菜肴送上席,山珍海错, 应有尽有。
按理说, 后宫妃子不得见外臣, 但红卿如今为朝廷打了一场大胜仗, 扬名天下, 几乎无人不知这位娘娘,自然无需避讳这些。
东方琰换下了冕冠衮服, 穿着一袭织金龙袍,腰系九环带, 神色严肃地端坐在上首,旁边坐着红卿, 东方琰放置于席底下的手一直紧紧拽着红卿的手, 含笑着接受着文武百官拍马屁似的歌功颂德。
听着大臣们一口一个吾皇万岁、一口一个娘娘千岁,坐在一旁的楚王端起一杯酒独饮, 面色渐渐冰冷,按规矩, 红卿作为昭仪还承受不起一句‘娘娘千岁’,但大臣们见东方琰神色和悦,不以为忤,便纷纷拍起了马屁。
楚王嗤笑一声, 将酒一饮而尽。
红卿安静地坐在东方琰的身旁,任由东方琰握着自己的手,目光微微地掠向楚王那一席,见他神色冷漠不屑,唇边不由弯起淡淡弧度。
筵席散后,红卿便回了自己的寝宫沐浴更衣,夜里还有一场庆功宴,说白了是家宴。
小枝一边服侍红卿更衣,想到方才所见所听,她心神仍旧有些恍惚,仿佛在做梦,她忍不住说道:“娘娘,奴婢从来没见过如此富贵的场面,那些宫女生得怎么个个都跟千金小姐似的,明明都是服侍人的,奴婢怎么连人家一根手指都比不上呢。”说着还叹了声。
红卿没想到她注意力会在这点上,不由轻笑了下,只是刚刚参加完筵席有些疲惫,不大想说话。兰汤沐浴罢,红卿在小枝等人的服侍下换上赴宴的盛装,又重整晚妆。
看着红卿打扮得雍容华贵的模样,小枝不由看呆了,由衷地说道:“娘娘,您真像是仙女下凡,这世上绝对不会有人比娘娘更好看的了。”
红卿以手撑额,歪靠在软榻上小憩,闻言眼皮也没抬着一下,唇角只扬起微微的弧度,“等一下你便不会这么说了。”
悠悠的乐声传了过来,门外一阵脚步声响起,是有福等人过来请红卿去赴宴,红卿坐着仪舆仍来到御花园。
彼时,后宫所有的妃子都已经到场,看她们的打扮都是花费无数心思的,明里暗里的争奇斗艳,你不让我,我不让你,凑在一起,看着仿佛百花齐放一般叫人眼花缭乱。东方琰与皇后一席,东方琰坐在御座前,左侧坐 着皇后,下边是三妃,一人一席,淑妃病得下不得榻,没来,再下边便是昭仪美人才人等。
这原是为红卿而设的庆功宴,东方琰便破例地红卿也坐在皇帝的一席。红卿与皇后分左右而坐,皇后内心纵是不高兴,表面也表现出贤德大方的模样。
席间歌舞不断,舞姬身姿曼妙,于眉勾眼挑之间传递出万种风情,一时间天花乱落,衣袖飘香,妃嫔们觥筹交错间,桃花上脸,月色看美人,更加娇艳欲滴。然而,所有的美人在东方琰眼中此刻都不如一个红卿让他欲罢不能,他的目光至始至终都无法离开红卿的身上。
红卿虽与他有说有笑,但却不亲近他,与别的妃子望眼欲穿的恋慕眼光不同,她很少看他,不过偶尔不经意投来一眼,而且神色十分的平淡,端得一副无欲无求,宠辱不惊的模样,让人又气又爱,东方琰一直等着红卿邀请自己,可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酒酣耳热之际,东方琰终于按捺不住的情愫,附在她耳边亲昵道:“爱妃,今夜朕宿在你的宫中?”
红卿眼眸往他身上一溜,东方琰此刻正目光沉沉地盯着他,他五官本生得十分英俊,眉眼皆十分深邃,当他表情柔和盯着人看时会给人一股深情忧郁的感觉。红卿能够感觉到他此刻的神情比以往的更显得真诚。
红卿唇边挂起一浅浅笑容,“陛下想宿就宿,何必要询问臣妾?臣妾还能拒绝不成?”红卿笑着说道,因为多饮了一杯,一双丹凤眼水光潋滟,妩媚勾人。
不知是她醉了,还是东方琰醉了,东方琰总觉得她这话中带着几分暧昧**的味道,心中顿时有些发热,只是碍于身份与众嫔妃在场,他仍旧保持着端正持重的姿态。
筵席近尾,在东方琰的示意下,一声锣鼓敲响,天上顿时放出一道火光,随后爆出闪闪彩花,紧接着一道又一道,烟花爆开,五彩斑斓,叫人目不暇接,嫔妃们不由得出了席,仰着头,看得目眩神骇,倒是忘了东方琰那边。
东方琰也拽起红卿找了一个好位置看那绚烂烟花,红卿微扬起头,目光含着欣赏之色,东方琰则凝望着她,笑道:“卿儿,有人传乃你乃神女下凡,说你轻而易举便能灭掉一个小国,邻边的几个小国一听这传闻吓得瑟瑟发抖,纷纷来朝进贡,俯首称臣。这可都是你的功劳啊。”
红卿闻言心瞬间提了提,侧目看了眼东方琰,见他眼底已经有醉意,唇边含着亲昵笑容。这话倒像是随口一说的。
红卿略一沉吟,盈盈笑道:“陛下还是莫要听信那些传闻,这些小国肯俯首称臣,都是仰赖陛下圣德,与臣妾无半点关系。”
“卿儿不必谦虚。”东方琰见她表情忽然变得有些严肃,大概是觉得自己在提防她?东方琰心中莫名地心生一丝失落,随后又扬眉笑道:“卿儿 ……朕以后也这么叫你吧。”想到扶桑曾经也是这么叫她的,先前他觉得有些不屑,觉得太过肉麻,如今他却喜欢上这个称呼,卿儿……卿儿……倒是越念越好听。
筵席散后,红卿在众妃嫔艳羡嫉妒的目光下,与东方琰一同坐上乘舆,往红卿的寝宫而去。
乘舆走在空旷寂静的御道上,天上繁星点点,看得十分遥远,夜风带着一丝凉意。
此刻东方琰已经有了醉意,其他妃子也不在,他便没有再端着天子的威仪,肆无忌惮地握着红卿的手,感觉有些凉,便屈尊降贵地用双手替她捂热,一边低声说道:“你的手怎么这般冰凉?”
“臣妾体质偏虚,手脚常年都是冰凉的。”红卿也低声回答,这便让人有种两人在说悄悄话的感觉,东方琰唇边不由弯起,又问起红卿在军中的事,红卿一一作答。
“对了,听说你在军中收了一名叫做无垢的军师?”东方琰随口一问,神色看起来有些漫不经心,心却紧提着,尤其是想到她与那男人朝夕相处几个月,东方琰心中便不大是滋味。
红卿脸上丝毫情绪不显,更看不到一丝心虚,她淡淡地说道:“嗯,这次打胜仗,无垢公子一直为臣妾出谋划策,功劳不小。”
东方琰眸中冷色一闪而过,随后又言笑晏晏:“既是功劳不小,朕怎么也得见一见这位军事,卿儿何时为朕引见一下?朕好赏他功名富贵。”
红卿清冷的面容难得露出一抹温婉的浅笑,“臣妾倒时分想为陛下引见,只是这无垢公子总是来无影去无踪,如同闲云野鹤一般,臣妾也不知晓他去了何处。臣妾又常听他说,富贵五更春梦,功名一片浮云,想必他对这富贵功名并不感兴趣。对了,臣妾还听他说要去当和尚?也不知真假。”说着摇了摇头,笑看着他:“陛下,你说这人奇怪不奇怪?”
话都被红卿说完了,东方琰颇有种无言以对的感觉,郁闷半晌,只能回了句:“的确奇怪。”
就在东方琰还要问时,红卿忽然岔开话题,语气低柔地问:“陛下,臣妾去了北境这么久,您可念过臣妾?”她转头看着他,眼波流转,让人从中感到一股幽幽的情愫。
东方琰闻言心猛地一跳。
念她当然是念的,哪怕在最忙之时,东方琰的脑海中也忍不住浮起她的身影,这其实让他懊恼不已。如今听红卿问起,他满腔情意欲发泄,可是看着她,不知为何,竟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那你可念过朕?”东方琰沉声反问,想到当初她上的折子,又开始郁闷起来。
红卿直视着他,脸上并无羞涩,“臣妾自然是念的。”她朱唇微启,声音温柔似水。
东方琰心口又是一跳,禁不住感到雀跃,随后又故意板起脸,道:“撒谎。既然念朕,为何之前上的折子都不问候朕?”
红卿轻叹一声,微垂眼眸 道:“不是臣妾不想,是一旦问候陛下,臣妾也会期待陛下回应臣妾,如此臣妾便会日夜想着此事,就怕心神不宁从而影响到领兵作战。”
她低着眉眼,让人看不到她眼眸中的情绪,但她说得深情款款,让人无法怀疑话里有假,尽管知道她擅长演戏,东方琰心仍旧为之一动。
东方琰目光沉沉地凝望着她,他从来不会沉湎于男女之情,唯独此刻,他突然有种想与她天长地久的奇妙感觉。
东方琰忍不住回应了她先前的问话:“这几个月,朕有念你。”言罢似有些难为情似的,不再看她,转头目视着前方,只是唇边却不由自主地微微扬起。
红卿看了他一眼,一怔之后,莞尔一笑,东方琰用余光瞥到她的表情,唇角弧度加深。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到达红卿的寝宫。
那似暧昧似温馨的氛围被打破,东方琰没有看红卿,先从乘舆中起身先行一步,红卿紧跟在后面,东方琰虽目不斜视,脚步却放慢似乎在等着她跟上。
在红卿的记忆中,东方琰总是在她面前端着一副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姿态,鲜少会体贴人,更不会在她面前露出难为情之色。今日他待她种种表现,都不像是他之前的做派。
红卿脚步微顿,唇边浮起一丝看起来很温柔的笑,东方琰察觉红卿没跟上,不由回头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却对上她含情脉脉的目光,心又是一阵狂跳。
“怎么了?”东方琰低声问,神色仍旧端肃,声音有着不易察觉的温柔。
红卿走上去与他并肩进了殿,粲然一笑:“陛下,您当真是变了……”
因为那抹笑意,她清冷的面容瞬间明媚起来,东方琰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随后英俊刚毅的脸掠过些许兴味,问道:“哪里变了?”
红卿笑容敛去,又恢复往昔的模样,她淡淡道:“陛下变得温柔了。”说话间两人已经进入内室,红卿目光落在榻上的酒壶,随后看着东方琰微微一笑,询问道:“陛下,再喝点可好?”
东方琰已经有些醺然,本想与她就寝,但此刻听到她的话,却来了兴致,颔首道:“好。”一边说着一边与她坐到榻上,继续方才的话题:“所以朕之前就不温柔了?”东方琰挑了下剑眉,语含戏谑道。
红卿先斟了满满一杯递到东方琰面前,笑盈盈地看着东方琰喝下之后,才缓缓说道:“臣妾不知晓陛下待别人温不温柔,但待臣妾……”红卿用着开玩笑的口吻,笑道:“陛下,您扪心自问,温不温柔?”说罢只略举杯呷了一口酒,又往东方琰酒杯里满斟一杯。
红卿虽是云淡风轻地说着这一番话,东方琰听着却心底一沉,想到过去的种种,她对容珩的痴情,自己对她的利用与不屑,甚至还要置她于死地,他突然心生一股莫大的惶恐与不安,他担心红卿对容珩还就余 情未了,也担心红卿还恨他,东方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酒劲上来,他的心瞬间感到无比的灼烫,就像此刻他对她的情意,他看着红卿变得有些朦胧的面容,忍不住沉声问:“你……你可恨朕?”
红卿眨了眨眼,露出一稍显娇俏的神色,像是没听懂一般,她反问:“臣妾为何要恨朕?”一边说着一边继续给他斟酒。
她自己也拿起酒杯,呷了一小口,东方琰却未将注意力放在此事上,心中有些憋闷,想到当初在山崖上发生的事,如果她就此死去……这个念头刚起,东方琰心口顿时感到一股钝痛,像是被人用力锤了下。
他不愿意再去想这个可能性,一杯酒入腹,东方琰眼眸已然变得迷离赤红,尽管红卿的面目已经模糊不清,他依旧定定地看着她,“当初在山崖,朕差点要了你的命,你一定很恨朕吧!”如果不是醉酒,他也许不敢问出这一句埋藏在心底的话。
东方琰一口饮尽杯中酒,随后踉踉跄跄地走到她面前,手扶着她的肩头,低头看着她,似乎执意要从她口中得到一股答案,他的眼中有些一层薄泪,似乎含着无限的愧悔。
红卿放下酒杯,站起身,定定地与他相视着,目光有着无比的坚定认真之色,“陛下,臣妾不恨陛下,一点也没有。过去的便让它过去吧,只要以后陛下不要辜负臣妾,臣妾愿意一辈子守在陛下身边。”
东方琰浑身一震,随后不安地问:“真的么?”
红卿温柔地看着他,“真的。”
东方琰不由得心生狂喜,蓦然将她拥进怀中,这一刻,一向成熟稳重的他竟高兴得如同一稚子,“朕今夜真高兴。”
“臣妾也高兴。”红卿微微一笑,推着他坐下,继续左一杯右一杯的劝着,直到他酩酊大醉,意识完全不清醒之后,红卿才停止劝酒,随后才扶着他上床就寝。
* * *
次日,东方琰不必上朝,一直睡到日头照在床上才昏昏沉沉地醒来,他撑坐起身,感觉头晕犯呕,酒劲还未完全褪去,他伸手揉了揉额角,有些后悔自己竟没了节制。
这还是他第一次醉得如此厉害,以往他一直十分节制,忽然想到昨夜和红卿饮酒时一些断断续续的记忆,东方琰不由往侧旁一看,便看到红卿仍睡得香沉,身上盖着锦被,露出光滑细嫩的香肩,昨夜他们……东方琰心中不由一动,只是他怎么也回想不起来昨晚两人是怎么上的床。
东方琰有些懊悔,又觉嗓子有些干哑,帮红卿的被子往上拉了拉,才掀开床幔,却发现自己浑身很洁净干爽,并无黏腻之感,不禁有些怀疑自己也许什么都没做。
外头等候的有福听到动静,立刻轻手轻脚地走进来,两人仍旧隔着一层帘子,东方琰大手掀开帘子,对上有福的暧昧目光,东方琰皱了皱眉头,又觉得他临幸了红卿,却 不大好意思问,便试探性一问:“昨夜是谁帮朕清洗了身子?”
有福知晓东方琰沐浴时都不要宫女在一旁看着的,而且临幸妃子之后一定要沐浴,想着他昨夜醉了酒,忘了发生过的事,连忙道:“是昭仪娘娘帮陛下擦洗的身子,奴才们都没有看陛下。”
他这话无疑是验证了东方琰的猜想,这是他第一次宠幸红卿,他却不记得事情是如何发生的,这让他感到有些遗憾。
在他感慨的片刻,有福已经端来了醒酒汤,
小心翼翼地问:“陛下,您可要喝点醒酒汤?”
东方琰接过醒酒汤喝下之后,帘内传来一声慵懒的娇吟声,东方琰深眸一柔,唇边不由浮起一丝淡淡的笑意。
将汤药递给有福,东方琰便转身进了帘内。
“舍得醒了?”看着已经穿上内衫的红卿,东方琰挑了挑眉,戏谑道。
红卿笑睇了他一眼,轻声道:“陛下不会怪罪臣妾起得比您还晚吧?”
“不要把朕想得这般小气。”东方琰忍不住将她拥进怀中,声音柔哄:“昨夜朕醉过头了,不怎么记得昨夜发生的事……”东方琰脸上闪过一丝窘迫,“朕可有伤到你?”
红卿依偎在他宽阔的胸怀中,意味不明地勾起一丝浅笑:“陛下待臣妾很温柔。”
东方琰握着她手臂的手不由紧了下,心口愈发柔软,“卿儿,朕待会儿要去御书房处理折子,不能陪你用膳,今夜朕再来看你如何?”
红卿抬眸看着他,眼底藏着隐隐的狡黠之色,“陛下,您不觉得今夜应该去皇后姐姐那里?”
东方琰怔了下,想到皇后昨夜那幽怨的神色,毕竟是发妻,总归要给她些许面子,便无奈道:“好吧,今夜朕便去她那了……”眼眸微眯,笑道:“怎么,你是不是担心朕不去她那把她哄好,皇后以后会找你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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