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燕时一把扶住木桶边沿,想快些出来。
然而苏曜不假思索地伸手推门,顾燕时才刚站起几分,慌忙又缩回去:“你不许进来!!!”
她惊声尖叫。
苏曜的手一顿,目光顺着已推开的那条细缝看进去,看到她把自己藏得死死的,只露了颗脑袋在水上,满目紧张地盯着他。
苏曜撇了撇嘴。
看得出,她十分怕他进去。
他从未听她那样尖叫过,叫得嗓子几乎破音。
然后他便气定神闲地继续推开了门。
“你……”顾燕时颤声。
水面上飘着一层花瓣,能勉强遮住她的身体。她一时恨不得全然躲进水下去,但见只消稍稍一动,花瓣就会被水荡出些许缝隙,就又不敢动了。
她僵硬地盯着他,口中外强中干地骂道:“我……我好歹还是陛下的庶母!陛下不要太过分了!”
他止步,定在离她还有四五步远的地方她,一点点欣赏她的慌乱。
她好像从不曾这样拿庶母身份压他。或是不敢,或是知道没用。
现下连这话都喊出来,可见是慌到了极致。
苏曜笑了声,转回身去,关上房门。
顾燕时听着自己的心跳,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不敢放过他的分毫动作。
他关好门就再度向她走来,脚步悠然,分毫不理会她愈发惨白的脸色,一直走到浴桶旁边。
再度停下脚,他修长的食指撩了下水。
一片靠近桶沿的花瓣被撩开,她无所适从地一阵战栗。
下一霎,他被染湿的手指挑起她的下颌:“朕其实不太明白。”
他眸光微凛,顾燕时想躲,但在他的逼视下,只得与他对视。
“母妃究竟为何这样怕朕?”
他直视着她的眼睛,好像要一点点看进她心里。
顾燕时被他看得慌乱,羽睫颤栗不停,却不知该怎么回答这话。
他浅笑:“母妃身负巨债,一直这样怕下去,可不是办法呢。”
底在两指上的下颌瑟缩了一下,她白皙的脖颈微动,稍稍避开了两分。
她低如蚊蝇道:“你杀人。”
“呵。”他笑出声,手收回去,随意地拣出一片花瓣在手里把玩,“母妃觉得哪个皇帝没杀过人?父皇么?”
顾燕时愣住。
他双手扶住浴桶边沿,忽而弯腰,凑在她脸前:“不杀人的,当不了皇帝。”
这声音阴恻妖异,仿佛地狱里探出的魔,令她遍体生寒。
顾燕时不敢动,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但在杀人这件事上,朕与父皇还有一处分别?”
“什么分别?”她窒息地顺着他问。
“父皇从不亲自动手,但他杀人随心所欲。”他又一声笑,直起身,一下子离她远了。
他居高临下地睃着她:“朕喜欢亲自动手,但不喜欢滥杀无辜。”
顾燕时怔住,细品他这话里的意味。
他的目光凌凌划过她姣好的面容:“尤其亲近之人——若他们不惹是生非,朕都记得他们的好。”
她不太懂他为何突然与她说这些,剪水双瞳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他再度伸手,将她湿漉漉的鬓发撩至耳后,指上因研习骑射而磨出的剥茧在她脸颊上一触,她不由自主地一睃。
苏曜淡笑:“母妃快些,朕在房里等。”
言毕,他信步往外行去。没再回头看她一眼,顷刻间就已不见身影。
迈出门槛,苏曜吸了口冬夜寒凉的空气。
顾燕时身边的宫人方才都已被他摒开,现下院中寂静,不见人烟。他凝视这份安寂半晌,提步走向正屋。
他好像跟她说得太多了。
敲打她做什么?
无事时寻欢作乐,出了事杀之,一了百了,最轻松不过。
苏曜沉默着,眸色发沉,步入卧房,探手从矮柜上摸出火折,自顾将多枝灯一盏盏燃明。
满室昏暗随着灯火燃明一分分被驱赶,待得最后一盏点亮,房中已灯火通明。
苏曜的视线凝在一缕火苗上,深深缓了一息。
他好似给自己惹了个麻烦。
一些不可说的情绪让他扯了下嘴角,大有些嫌弃自己。
摇了摇头,他边褪去外衣随手丢在一旁边踱向茶榻,心安理得地躺了上去。
顾燕时在约莫一刻后回到房中,两名御前宫女将她送到房门口就止了步。她独自推门而入,绕过屏风,看见他翘着二郎腿躺在茶榻上,在看书。
他只穿了一袭雪白的中衣,原被玉冠箍着的乌发也闲适地散开,和中衣的白交叠在一起,颇有几许出尘的仙气。
顾燕时出神一瞬,旋即注意到被他丢在地上的衣裳。
她一下就顾不得什么仙气了,皱眉看他一眼,俯身上前,将衣服拾起:“怎么乱丢……”
天子的广袖礼服又大又沉,她费力地展开,想将它叠一叠,却发现衣服比她长了一大截,乱糟糟地委顿在地上,很不好打理。
苏曜笑眼一转,侧过头来看她。
她有所察觉,心念一动,抬头报价:“叠衣裳……也可以抵债吧?一百两银子。”
“母妃怎的处处提钱。”苏曜轻嗤,遂放下书,慢条斯理地跟她说,“其实母妃做一件事就能将债都抵了,母妃心里清楚。”
顾燕时双颊一热,贝齿狠咬住下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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