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见走后,陆司丞一个人在病房外面坐了一宿,被水泡湿了的衣服都干透了。
他嘴里叼着一支没点着的烟,双手支棱在胸前,那双深邃的眼睛落在不具名的地方,一言不发的靠坐在塑料长椅上想着心事。
安静地VIP病房走廊上偶尔有几个陪护的家属或者是值班的护士匆忙走过,无一都忍不住偷偷打量几眼这个戴着黑色鸭舌帽,穿着黑色冲锋衣,始终一动不动靠着椅背发愣的男人。
他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气场。
像一只刚从暴雨里缓慢走出来的雄狮,带着凌厉的目光。
等到夏枳从营地赶来见冉苒的时候,硬是被这个守在病房门口的黑影活活吓了一跳。
“陆队?”她侧过脸,小声地喊了一句。
一直低着脑袋的人被点到名字,忽而抬起头,新冒出的来的胡子在下巴上留下青灰色的茬儿。他见到来人,也没有换个动作,只是嗯了一下就算是答应了。
“你怎么在这儿坐着?不进去看看吗?”透过病房门上的小玻璃窗,夏枳看见冉苒似乎已经醒了,正一瞬不瞬的盯着窗外阳光明媚的树影发着呆。
陆司丞闻言摇了摇头。
从早上七点开始,就一直陆陆续续有人来看望她。下了夜班的海棠是第一个来的,然后是之前总院的同事,朋友,甚至连整个A组和江泽他们都进去过了。
而就他从昨天晚上起就一直坐在这里,连今天早上的授奖仪式都懒得去。
结果被结束了活动赶来探望的江泽骂的狗血淋头也无动于衷。
“那我先进去了?”见他整个人丧里丧气的窝在椅子上,根本不回答自己,夏枳轻轻地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便不再管他,小心翼翼的推开门走了进去。
躺在病床上的冉苒听见动静,立刻扭过头朝门口望去。在见到是夏枳的时候,脸上不由得闪过一丝小小的失望。
“怎么,你不高兴我来呀?”成功捕获了她脸上一闪而过的表情,夏枳忍不住揶揄了一句。
冉苒摇摇头,瓮声瓮气的说道,“谁来我都高兴。”
可是夏枳根本不吃她这一套,拉开病床旁的椅子就坐了下去。她一只手耷拉在膝盖上,另一只手托着下巴细细地打量着躺在病床上的人。
她的脸色都快要和白色的被罩一个颜色了,垂头丧气的像一只淋了雨的鸟崽。于是不忍心的朝门外面努了努嘴,“他可是一直都在外头坐着呢,要我把他喊进来吗?”
冉苒垂下眼睑,费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半靠着软乎乎的枕头,神色黯然的说道,“不用了。”
她其实知道他从昨晚自己送进医院起就一直在病房外面守着,没有吃饭,也没有喝水,连今天最重要的授奖仪式都没有参加。
这些事儿,每一个前来探病的人都告诉她了。
但她就想等他自己进来。
可是从早上等到了下午,那扇病房的门被推开了无数次,他都没进来。
在天上悬了十几个小时的太阳都快要落山了。
他都没进来。
“你们俩这是闹别扭了?”夏枳不明白两个明明就互相喜欢着对方的人,为什么偏偏就被这一扇门给拦住了去路。
“也不算吧。”冉苒说话的声音小小的,软绵绵的如同被泡进了开水里的海绵蛋糕,“再说了,我又能有什么身份和他吵架呢?”
夏枳看着她也丧里丧气的样子,有些苦恼的啧了一声,“那你之前那种上刀山下油锅的傻气呢?”
“可能半路被狗吃了吧。”分明就是赌气的话,可从冉苒毫无血色的嘴里说出来,夏枳没来由得感觉到了一阵莫名其妙的苍凉。
她微微地歪了下脑袋,“我其实挺羡慕你的。”
冉苒不明所以的看着她,“羡慕我一次又一次求爱失败吗?”
“我听盛希说,你晕倒之后都是陆队一直抱着你,就算是军医来了也都守在边上一步都没离开过。”夏枳那张写满了可爱的脸被窗外金黄色的阳光熨烫的温温暖暖的,连带着声音也像是泡进了蜜糖水里一样。
“我想,也许他就是太在意你了,怕他如果有一天牺牲了,你会接受不了,才这样一次又一次的拒绝你吧。”
冉苒不说话,只是修长的手指不断地绞着被罩。
“我在来雪狼之前接收到的最后一个病人,是一位烈士遗孀。”
夏枳用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脸颊,目光深远的越过冉苒,落在窗外的树叶上,仿佛陷入沉思。“是青梅竹马的同学,从前他坐她后座,天天跟在她后头送她回家。于是,她从十八岁一直等到了二十八岁。以为终于可以嫁给他了,却没想到在结婚报告递上去之后,他就殉职了。
她说从他入伍到离开,他们一共才见过九次面,没想到第十次就是她站在他的墓前。后来因为太过伤心,她的精神就开始变得有些不太正常,被送到了疗养所治疗。结果她为了逃出病房摔断过胳膊,摔断过腿,还摔断过肋骨,几次都是送到我们医院。
有的时候她还算清醒,就会和我们聊天。她每次说起他的时候,总是笑的特别好看。我问她为什么非得逃出来,她说,自己从来都不是一个勇敢的人,可是她想见他,只是为了想要去多见见他。”
因为是你,所以我才能变得格外勇敢。
可也是因为你,我才变成这么脆弱不堪。
“那后来呢?”冉苒忍不住追问。
“后来部队上的领导把烈士的遗书交给了她,上面只写了一句话,就是让她忘了他,下辈子再见。”夏枳捋了捋耳边的短发,神情变得有些哀伤,“于是慢慢地,她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念叨他的次数也少了许多。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从这个阴影里走出来的时候,谁都没想到她竟然在一个天气特别好的下午,从医院楼顶上跳了下来。”
你说,我们下辈子再见。
可是没有你的这辈子实在是太苦了,你也知道,我向来不勇敢,根本没有办法熬过接下来的人生。所以我拼尽此生所有的勇气,就来了。
只是为了去见你。
夏枳的眼泪顺着眼角缓慢而又坚定的流过脸颊,落进窝起的掌心里。晶莹剔透的眼泪,被外头橘红色的落日余晖染上了柔软的金光。
“也许陆司丞担心的,不过是他不在了,就没人保护你了。”夏枳轻轻地用手擦掉滑落的眼泪。她伸出双手紧紧地握住冉苒绞着被罩的手背,“他只是想要保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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