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箐骤然站起身, 目眦欲裂的瞪着钟姚。
“姐,你怎么了?”钟莹故作惊讶的起身看着她。
钟箐顾不上理她,往前走了两步, 仍死死的盯着钟姚, 想看的更清楚些。
此时玲珑画舫已经悠悠驶离甲板, 它行船较缓,慢慢漂到后面画舫的旁边。
钟箐趔趄两步过去扒在船栏眺望, 此时玲珑画舫正从下面行过。
“姐,你别吓我,你到底怎么了?”钟莹一脸关切的询问。
钟箐一把抓住钟莹的胳膊,力道之大, 连指甲都掐进皮肤也毫无所觉。
她面容已有些扭曲, 指着钟姚对钟莹说:“看看, 你帮我看看,她, 她头上那簪子, 是什么样的?”
钟莹疼的皱了下眉, 但心中却很暗爽,她眯着眼睛假意仔细看了看。
“好像……是一只点翠的簪子, 是……凤簪?好像还是双凤?凤嘴上还衔挂着朱色玉珠……”
她不解问:“姐,这簪子怎么了吗?”
钟箐已经面色苍白,她站不稳的死死抓住船栏, 浑身上下透露出不可置信。
“我没看错……那簪子,是子阳的奶奶送给子阳的那支……”
那支他奶奶亲手做的, 要他送给相爱之人的簪子。
那支被他施舍给自己, 却被自己摔碎了的簪子。
如今簪子显然已被重新修复好了, 可是, 为什么会带在钟姚那贱人的头上?
是子阳送给她的?
钟莹闻言惊愕的捂着嘴:“怎么可能?姐你会不会认错了……”
“不会,那簪子……”那簪子她曾背着陈子阳偷偷看过许多次,不可能认错。
陈子阳虽不愿意把簪子送给她,但也没送给其他人。只要每次拉开书房的抽屉,看到那支簪子还好好的躺在里面,钟箐便觉得能安心。
陈子阳虽没那么爱她,但他也没有其他所爱之人,这便够了,至少他的夫人是她钟箐。
可如今,那簪子却带在钟姚头上,这心,便在安不下来了。
“不准走……给我拦下来!”钟箐眼中狂乱,满脸彷徨与怨恨,她咬牙道,“把那贱人给我抓回来,我要问清楚!”
她说着便要叫人,却被钟莹一把拉住,转到一边角落里。
她奋力的想挣脱钟莹的手:“放开我!不能让那贱人跑了!”
“姐,你冷静点!”钟莹抓住她双肩晃了晃,克制着声音说,“大家都看着你呢。”
钟箐一愣,动作停住,转身看去,只见一堆闺秀和夫人们都莫名其妙的看着她。
她回头,深深闭上眼,慢慢恢复了理智。
对,她是陈子阳的妻子,是少尹夫人,是她们都羡慕的存在,所有人都知道少尹夫妇鹣鲽情深,羡煞了许多人。
所以她不能失态,不能让这些人看出少尹夫妇吵架了,更不能让人知道少尹大人用来送心爱之人的簪子,却没在少尹夫人手中。
骄傲如她,决不能让人看笑话。
钟莹还在一旁低声规劝:“姐,兴许只是款式相似罢了,你不要想太多,我记得你说姐夫那簪子是要送给相爱……”
她想起什么突然顿住,小心看了钟箐一眼,又马上转口:“总之我觉得姐夫不可能把簪子送给钟姚。”
钟箐缓缓睁开眼,满目阴沉,她往玲珑画舫消失的方向看了眼,冷声道:“我要回去了,立刻就回去,去给画舫的人说叫他们靠岸,我要下船。”
“好,我去说,你好好待着,千万别再激动了,你有身孕,再怎么也要顾念着肚子里的孩子。”钟莹不放心的再三叮嘱后,才下去一层找人。
商会那边听闻钟箐要下船,她是少尹夫人,又怀着身孕,以为她是不是突然身体不舒服了,也不敢怠慢,立马让画舫找了个地方靠岸,将她恭恭敬敬的送了下去,还不放心的派了几个侍卫一路将她们护送回去。
钟姚这头并不知大画舫上的骚动,正无比的心情愉悦。
玲珑画舫从大画舫驶离后,便没再跟着主河道行舟,它轻巧灵便,转头便翩然划入了小河道中。
小河道中的景虽不及主河道两岸壮丽,但却是琳琅满目,精彩纷呈多了。
两岸皆是民居,有的是宅户的后院,墙上一排排橙色灯笼映落进静静的河水中,泛舟而过,涟漪悠荡,橙色灯光碎成细碎的粼粼波光。
两岸更多的,便是临水而建的铺子。有茶楼、有酒肆、有食坊,甚至还有零嘴铺子等等,许多茶楼食坊都在水面上建有一方小舞台,逢此佳节,家家为了招揽生意,都请来了各种表演,放眼看去,鳞次栉比的水上舞台中,各种表演尽显神通,百家争鸣。
这可让河中悠然泛舟的人饱了眼福。
自然这小河道中的小画舫也不止钟姚他们这一艘,许多的画舫来来往往,很是热闹。
那些舞台上的表演不但坐在铺子里的人能观看到,坐在画舫中的人也同样可以近距离的欣赏,若是觉得有意思,甚至可以直接将船停靠在舞台旁边,点一壶小酒,三两好菜,铺子的小二会将酒菜送到画舫中,可以一边泛舟一边品美酒佳肴。
那些卖零嘴的铺子也是前后通透的,前面向着河岸边的街道营业,后面对着河水也开了小露台,泛舟之人想买东西便可直接将船靠在露台边。
钟姚实际在沛城待得时间并不长,一直忙碌蹉跎少有出游的时候,竟不知还有这种诗情画意的玩儿法,一路东张西望目不暇接。
他们游过一家铺子,舞台上正表演古彩戏法,表演者应景的变出各种精巧花灯,钟姚觉得有意思多看了两眼,慕修宸便令船夫靠过去停住,等她慢慢看。
戏法人表演完后要将花灯送人,多数都是小孩子上前嗲声嗲气的讨要,或许是钟姚的眼神太殷切,戏法人转身看到她时愣了下,然后笑嘻嘻的也送了一盏花灯给她。
钟姚受宠若惊,眉开眼笑的接过花灯,慕修宸含笑着在她弯眸颜开的脸上多看了会儿,随即袖中的手伸出,手指轻轻一弹,一道银光在空中划了道长长的弧线,“哐当”一声轻响,落进戏法人讨要打赏的铜盘中。
戏法人定眼看去,竟是一锭大大的银子,他立马惊喜的连连拜谢,画舫已经悠悠划出,又向前行去。
河水潋滟,层层荡到岸边又拍打回来。
他们一路随舟行去,钟姚也没问要去哪儿。行过这条河道,他们先后靠边买了许多零零碎碎的小东西,甚至还有一壶桃花酿。
其实钟姚买这些东西也不能尽数吃下,她只是很享受这种泛舟停靠在铺子边买东西的感觉,慕修宸自然没话说,也都由着他,他只管付钱便成。
其实钟姚也有带钱,只是每次她要付钱时都被慕修宸拦下,左右都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她便也不与他争了。
河道中除了有游船画舫,还有许多行舟叫卖的小商贩。钟姚觉得新奇,便唤了一个商贩上前。
商贩将小舟划到画舫边靠着,笑吟吟的仰头问:“姑娘,买祈愿灯吗?二十五文一个。”
钟姚这才看清他小船上一个一个叠起来的是祈愿灯,她还没开口,慕修宸已经动作熟练的将钱递了过去。
“好嘞,您稍等。”小贩笑着接过钱,先拿出一截蜡烛,然后抬头往她和慕修宸身上打量了两眼,又从一堆祈愿灯中抽出一个,一起拿给钟姚。
等小舟划远,钟姚左右看了看,确实看到有好些画舫上的人都在船头放灯。
她觉得挺有意思,笑着问慕修宸:“我们一起放?”
“好呀。”慕修宸自然弯眸应声。
钟姚将蜡烛递给慕修宸让他先拿着,自己则小心的展开祈愿灯。
谁知展开后钟姚却愣了下。
这祈愿灯的灯罩上,竟赫然写着“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几个字。
她茫然的去看慕修宸,慕修宸却只是不言不语,含着笑垂眸看着她。
过了好一会儿之后,慕修宸见她一直没动作,才开口轻轻的问:“还放吗?”
钟姚抿了抿嘴,含糊着声说:“放,放啊,钱都给了……你有带火折子吧?点下蜡烛……”
慕修宸眼中笑意加深:“好。”
他摸出火折子将蜡烛点燃,然后把蜡烛卡进祈愿灯的托架上,和钟姚一起轻轻托着,看着蜡烛的热气将灯罩一点一点的撑起来。
上面的字也慢慢的,清晰的展现在眼前。
慕修宸的目光擦过灯壁,落在钟姚脸上。
钟姚感受到他的目光,脸上微热,也不知是被蜡烛的热气烘的还是因为别的,只尴尬的错开视线,看着水中的倒影。
祈愿灯越来越充盈,越来越饱满,等感到一股小小的力量往上时,两人轻轻松了手,萤灯便缓缓的往空中飘去。
钟姚站在船头静静的仰头看着,许多先放的祈愿灯已经飞的很高很高了,变成了小小的一点,混入了星辰之中。
她突然有一个很荒谬的想法,这盏灯,能不能飞到天上去,让奶奶看到呢?奶奶会不会知道,她又回来了,她过的很好呢?
又或者,它能不能穿越时空,去到老爸老妈的那个世界呢?能不能代她看看,他们是否安好呢?那边,也是元宵节吗?
正胡思乱想着,突然听见有人叫她,叫的还不是名字,而是“二东家”。虽然这沛城被唤做二东家的人很多,但这声音却是让她莫名熟悉。
她循声看过去,这才发现,画舫已经不知不觉驶进了大河道,此时不远处的岸边正有一座精美的嫦娥玉兔的花灯,许多人都围在这里。
而叫着她的,正是铺子里那群小姑娘。
小姑娘声音高昂嘹亮,还一边蹦着一边朝她猛挥手,她和慕修宸穿的衣服本就引人注目,再让几个丫头这么扯着嗓子一喊,一时间岸上大部分的人都齐刷刷的看过来,就连那位扮演嫦娥仙子的姑娘也停下动作转身望过来。
“我去,这群二货……”钟姚被那一片热烈的目光盯得毫毛瞬间都竖起来了。
她捂着脸,装作不认识那群二货,匆匆转身躲进了船阁。
慕修宸倒是淡定自若,还觉得有趣的笑了起来,然后也撩开门帘进了船阁。
进到里面,钟姚才发现,船阁中间的矮桌上不知何时已布好了酒菜,丝丝白雾飘起,竟然还是热的。
想来应该是刚才她与慕修宸在船头观景时,船尾的两名侍者布的吧。
慕修宸将她拉到桌旁,在厚软的蒲垫上坐下。
“饿了没?先把饭吃了再玩儿。”
钟姚低头看去,满满一桌尽是自己爱吃的口味。
她其实早就饿了,还在商会的画舫上时,她虽面上岁月静好,实则心里一直在想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开饭呐?
现在见一桌美食摆在面前,再顾不上矜持,拿起筷子大快朵颐起来。
慕修宸坐在对面,慢悠悠的为自己倒了杯酒,然后一手撑着头,一手拿筷子闲适的夹了菜放进钟姚碗里。
看对面人吃的一脸满足,他竟然也觉得挺满足。
原来投喂的感觉这么有意思,难怪这女人以前总爱投喂他。
钟姚闷头吃了一会儿才觉得胃里终于不再抗议,她舒了口气,开始细嚼慢咽。
见慕修宸根本没吃什么东西,除了喝酒就只顾给自己夹菜了,问道:“你怎么不吃?不和胃口吗?”
慕修宸这才夹了根青菜悠悠然放进嘴里慢慢咀嚼,又笑道:“我还不怎么饿,不用管我。”
钟姚点点头,吃了两口又想起:“对了,我都没问过你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
慕修宸两指托起酒杯抿了一口,笑言:“我还挺好养的,没什么特别喜欢吃的,也没什么不爱吃的,若非要说的话,便是不太喜欢吃甜腻的东西。”
钟姚轻轻笑了一声。
慕修宸挑眉:“怎么?”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和闫清不愧是兄妹,连习惯都这么像。”钟姚含笑回忆,“我当初问她口味时,她差不多也是这么对我说的。”
慕修宸动作顿了下,又随即笑了笑,夹了块鱼肚的肉放进她碗里。
“不过她呀,有时也挺口是心非的。”钟姚笑道,“嘴上说不爱吃甜食,结果我放在柜台上那罐子里的蜜饯还不是有一小半都是让她吃掉的。”
慕修宸:……
那还不是因为你总不打招呼就直接将东西塞人嘴里?到后来他都被强制投喂的对蜜饯没什么感触了。
慕修宸仍悠然的撑着头,思及往事,笑的有些无奈。
偶然间抬起眼,画舫半透的纱帘外,一片嫣红缓缓映入眼帘。
慕修宸坐直身,对外面吩咐了一句:“靠岸。”
“嗯?怎么了?”钟姚从饭菜中抬起头。
慕修宸起身到窗边,掀开纱帘往外看去。钟姚也放下筷子,跟着起身过去。
豁然便见岸上不远处,一颗硕大的梧桐树立于一座寺庙外。
梧桐树枝繁叶茂,看起来已有上百年寿命,粗壮的树干恐需两三人合力才能抱一圈。
然而更加吸引人目光的,是挂在树枝上那不计其数的鲜红绸带和许愿牌,一眼望去,红艳艳的一片。
每一块牌子都是一个美好的心愿,微风吹过,木牌相互撞出脆响,声音密集绵延,裹在风里一路传进画舫中。
钟姚耳中突然响起铺子里的小姑娘说过的话。
“泽隐寺门前那颗姻缘树每年元宵七夕这两日最为灵验。”
待画舫靠了岸,慕修宸转头笑问:“想去许愿吗?”
“我……”钟姚却迟疑了。
那群小姑娘说过,这是姻缘树,那自己要去祈什么愿呢?
她的感情恍恍惚惚,朦朦胧胧,经过今晚更是混乱糊涂,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要祈求上天保佑什么。
慕修宸倒是并不介意,只笑了笑,轻声说:“那你在船里等我,我去去就来。”
他说完撩了门帘出去,钟姚仍坐在窗边,很快便见那道湖水蓝的身影又出现在视野中,他一手轻提衣摆,一步一步儒雅翩翩的步上河岸的青石台阶,一手随意负在身后,姿态从容恣意。
钟姚这才发现,他一头鸦色长发披在后背,又顺又直,从半束的发髻中垂落一条水蓝色的发带,顺着背脊的位置直直垂到腰间,发带尾尖的流苏在行走间微微晃荡,衬的整个人身姿挺拔,亭亭若仙。
那身影闲庭信步的走到姻缘树下抬头看了看,然后转身进了寺庙里面,过了一会儿才出来,手上便多了一块红色的许愿牌。
他走到姻缘树下,找了一根树枝仰着头伸直手开始挂许愿牌。
旁边两个姑娘从他走近时便注意着他了,现在更是推推搡搡,娇羞又大胆的仰头想去看他的牌子。
无奈慕修宸个子太高,举起手更高,他故意选了一根很高的树枝,那两个姑娘踮着脚看了看,又相互摇了摇头,似乎是没看见牌子上写了什么。
钟姚看着那道仔细挂许愿牌的身影,却是有点移不开眼。
那人此时昂着头,抬着手,整个身体微微向后仰,从下颚到喉结,到锁骨,再到胸腹,拉出了一道干净漂亮的线条。
而他肩背平直,却在腰窝处凹了一道深深的弧线,再蜿蜒而下,随着衣袍的轮廓垂落地上。
前后两道线条,拼出了此人利落又性感的身形,如遒韧修雅的劲竹一般。
不止钟姚看的痴,姻缘树下的许多女子都忍不住往他身上瞟。
钟姚突然就有点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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