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这天难得出了点稀薄的阳光, 可温度还是一样的湿冷,天明后便不时响起鞭炮声吵的人睡不着。
闫清端着热水进屋时,钟姚已经醒了。屋内的银丝炭炉已烧的只剩微弱的余温, 寒气从窗缝中丝丝缕缕的漫进来, 闫清索性将窗户推开, 让清晨的新鲜空气灌进来。
钟姚应景的就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 下床开始一边抱怨一边哆嗦着穿衣服。
闫清见状不动声色的转身避开眼去拧毛巾。
“我们北方的冬天是物理攻击,你们南方的冬天简直就是魔法攻击,你有本事这么冷,你有本事下点雪啊。”
闫清:“你来这里之前是住在北方的吗?”
“是啊, ”钟姚道, “一到冬天就下大雪, 诶对了,你见过雪吗?很大很大的那种雪?”
“见过。”闫清笑答。
“咦?你在哪儿见过?”
“京城。”闫清将双手泡进热水中, 右手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只剩掌心还剩下淡红色的伤痕, 被热水的温度包裹着。
“以前每到年关,我们一家都要去京城过年, 京城下雪很早,到过年时便已是雪覆四野了。”
他仰头想了想:“记得我还小的时候,到京城见许多人家的门前都堆着大大小小的雪人, 我特别喜欢,回去就找我爹吵着让他也给我堆一个, 结果我爹骗我说那不是人堆的, 那是雪妖变的。”
钟姚:“……”
闫清回忆起有趣的事, 声音里都带了笑意:“我问爹, 雪妖要如何才能为我也变一个大大的雪人呢?我爹说,雪妖只会给孝顺的孩子变雪人。我又问,那要如何才能让雪妖知道我孝顺呢?然后我爹一本正经的告诉我,如果我能将我娘藏起来的酒偷两坛出来孝敬他,他就去给雪妖说我是个孝顺孩子。”
钟姚:“……”
闫清笑道:“我爹那两年受了点伤,身体不大好,我娘不让他喝酒,将他带回京城的酒都藏起来了。”
这样坑孩子的,是亲爹无疑了,钟姚问:“那你去帮他偷了吗?”
“偷了啊。”闫清表情无可奈何,“我那时才七岁,对他说的话深信不疑,我娘估摸着也是没料到我小小年纪敢去偷酒吧,对我也不设防,还真让我偷出来了。”
“你知道那两坛酒多重吗?我那么小个儿抱不动两坛,就藏了一坛在花丛里,可一坛我抱着也吃力啊,偷偷摸摸的又不敢找人帮忙,做贼似的跑了两趟才搬到我爹书房去,大冬天的,我衣服都给汗湿了,那时候我觉得我的孝心简直能感动天地了……”
钟姚拼命憋着笑问:“那你爹给你堆雪人了吗?”
“堆了。”闫清点头,算着时间钟姚应该已经穿好衣服了,便拧了热毛巾过去递给她,继续说,“我第二天一早起来,发现院子里有六个大大的雪人。”
钟姚接过毛巾:“那你不得开心死了。”
“可我爹手艺不好,那雪人奇丑无比。”闫清不禁笑了一声,摊手道,“我那么辛苦的搬酒坛子,结果雪妖就这么对我,我当然不服气了,哭的惊天动地的,我爹吓得怎么哄都哄不住,最后把我娘也引来了,然后我就给我娘告状啊,把雪妖的事原原本本的给我娘说了。”
“……然后我爹就被我娘追着揍了八条街。”
那一天几乎整个皇宫的人都看到了那位英明神武的宁王殿下被王妃追着胖揍的盛况。
钟姚将毛巾盖在脸上,肩膀抖如筛糠。
闫清幽幽的瞥了她一眼:“想笑就笑呗,憋着干嘛?”
钟姚便再忍不住笑出声。
扶腰笑了好一会儿,钟姚感叹:“看你斯斯文文的,我以为你小时候一定是个乖巧的孩子,没想到也有调皮捣蛋的时候。”
闫清莞尔,将毛巾收回来又浸进水里,垂眼看着水面的倒影:“我小时候可和乖巧不沾边,那时候……”
那时候每年回京城都是住在皇宫里,对于他们三个从西南边来的野孩子而言,皇宫是既沉闷又无趣,一点也不好玩儿。
那时候他们最爱做的事便是“探险”,他哥带着他和长姐一路翻.墙爬树挖洞,想着法子从皇宫偷溜出去民间玩,民间有夜市,有花灯,有杂耍坊肆和许多好吃的,可不比皇宫好玩多了?
那时候他们三个觉得自己可了不得了,连皇宫都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溜出去玩儿一圈再回来。这件事也被他们拿来在其他的小世子小郡主面前各种炫耀,到后来这事儿传到陛下耳朵里,陛下大为震惊,将守卫训斥一番,又夸他们三姐弟聪明机灵。
小时候不懂事,长大后才明白过来,其实就凭他们三个半大的孩子怎么可能避的过戒备森严的皇宫守卫?
那些所谓避人耳目的翻.墙爬树,周围都不知有多少暗卫护着,那些自以为来去无踪的偷溜出宫,不过是他爹和陛下为了逗他们三个孩子开心配合着演的戏罢了。
就连宫墙下,三小孩儿挖了大半天累得半死也没挖好的那个洞,也是陛下找人连夜去偷偷挖通的。
那时候每年他们三姐弟进宫时,便是皇宫众人的受难日,他们也凭着实力获得了“三小魔头”的美名。
往昔美好,只可惜,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钟姚见他话到一半止住,也不追问,适时转了话题。
“对了,新年快乐,我有东西给你。”她走回床边,在枕头下摸出一个荷包,回去放在闫清手心。
“是什么?”闫清拿起荷包看了看,淡青色底的荷包,一面秀了一束桃花,一面秀了一个歪歪扭扭的“桃”字。
闫清:“……”
都不用问就必然能断定这个荷包就是钟姚自己绣的,因为市面上就不可能能买到这么丑的荷包。
他看着荷包斟酌许久,试着夸奖:“挺好的……挺好的,心意到了就好,这个桃花……还,还挺传神的,这桃字也,也……也挺娟秀的。”
钟姚看了他一眼,撑着额尴尬笑道:“多谢夸奖啊,不过那绣的是一朵翠莲,背面绣的是个‘姚’字……”
闫清噎了下,又不自觉低头去仔细看那个荷包,那鬼哭神嚎的绣功让他脑子空白了好一会儿,又努力找补。
“……就,人无完人嘛,小姐赚钱很厉害,所以有些事不擅长也很正常,不用勉强自己……”
“好了,你也不要勉强自己这么努力的找词儿安慰我,我对自己什么水平心里面有数。”钟姚轻笑一声,又指了指荷包,“这个不重要,看看里面啊,里面的东西才是重点。”
闫清打开荷包,将里面的东西摸出来:“银两?给我这么多钱做什么?”
“过年了嘛,给你的压岁钱呀。”钟姚笑嘻嘻的应道。
闫清失笑:“压岁钱是长辈给晚辈的,你就比我大一岁罢了。”
“大一岁也是大,”钟姚眨眨眼,“将来我还年年都给你发,到八十岁也发。”
闫清打量手中的荷包,用拇指轻轻摩挲一下那个姚字:“年年都发啊……”
钟姚往外看了看天色:“好了,准备去给奶奶请安拜年了,今天冷,你再去加件衣服。”
“好。”
闫清在柜子里找出件外袍去屏风后穿,又继而想到:“所以前几日你在床头边点着灯神神秘秘的,就是在绣这个荷包?”
“我以为就绣个字绣朵花很简单的,”钟姚无力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结果是我想多了。”
闫清垂眼看着塌上的荷包,忍不住闷笑一声,心道这么丑的东西,也只有你钟姚能毫无心理负担的送出手了。
然后世子爷拉开榻边一个小的多宝格,将荷包里的银两拿出来随手丢进去,又将里面的一条白玉禁步拿出装进荷包里,然后满脸嫌弃的将荷包小心揣进怀里才和钟姚出了门。
这是钟姚在这里过的第一个新年,倒是觉着古代确实比现代更加有年味儿多了。
整个钟府许多地方都挂上了灯笼和装饰,入眼尽是红色,搞得跟有人要结婚似的。所有人都换上了新衣服,就连下人和丫鬟也都换了新的衣服。
钟姚给老夫人拜了年,得到一个大大的红包。
她还没来得及打开看,老夫人就挤眉弄眼的一个劲儿催促:“快收起来,快收起来,别让钟箐钟滢看见了。”
钟姚顿了下,随即明白过来,喜滋滋的将红色的大荷包放进腰间的钱袋中。
随后钟箐和钟滢也过来拜年,果不其然钟姚见奶奶只每人象征性的给了个小红包袋子。
待到中午,一行人去前厅吃饭,钟姚扶着老夫人刚坐下,旁边的侧夫人便皱起了眉。
这次倒不是对着她,而是针对她身后跟着的闫清。
碍于老夫人在场,侧夫人说话还算客气:“姚姚啊,我说过好多次了,咱们家的丫鬟都有统一的衣服,你看你院子里这丫头,总穿的跟个小姐似的成何体统?”
闫清本就长相出众,又穿的漂亮,站在一排相同服饰的丫鬟中最是打眼,惹的左右丫鬟都纷纷往他身上瞟。
钟姚还没说话,老夫人往闫清那边扫了一眼,淡淡的问侧夫人:“丫头每月可有额外支出例钱?”
侧夫人摇头:“没有,可是……”
“既然没有额外支出例钱,那她自己的钱,想怎么花就怎么花,她爱给谁买衣服就给谁买衣服,咱们钟府难道连每个小姐的例钱怎么用都要过问吗?”老夫人无所谓地说。
“若是平日我也就不说什么了,”侧夫人并不罢休,“今天这日子,下午亲友们来见着了像什么样子?”
钟姚偏头对老夫人说:“奶奶,闫清不是我的丫鬟,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老夫人闻言侧头看她,顿觉心疼,这孩子爹不疼娘不爱,姊妹亦无情,一直是孤独一人,这好不容易才有了个交心的好朋友。
于是老夫人抬头对闫清温言道:“丫头既将你视为朋友,今后吃饭便不用在此候着,去隔壁和姜嬷嬷一起吃吧。”
“谢老夫人。”闫清锤眸行了个礼便退了出去。
“谢谢奶奶!”钟姚开心的抱着老夫人撒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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