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美云其实不信佛, 守戒吃素的事一件都不干,只一样勤。
逢冬逢春,寿塔寺对外放素斋, 她很喜欢跟几个老姐妹去捐点香油钱, 带两块油馍糍粑回来。
这便算虔诚了。
春天去, 还要多一样活动, 开车从郊区小路过去,几个阿姨拜完佛祖, 带铲子,山脚底下挖半篓子野菜回来包饺子。
孟听枝不爱吃野菜,总觉着有股怪味, 阮美云不许她嫌弃,拿筷子塞到嘴边也硬要她吃一个。
好似佛祖眼皮子底下天生地养的野菜,那都是开过光的好东西,做馅料包出的饺子那都不是一般寻常饺子。
孟听枝要是敢蹦出一句难吃,阮美云立马呸呸呸地说不许对佛祖大不敬。
那种时刻的阮美云女士不是大嗓门的市井妇人,手里盛饺子的碗仿佛成了玉净瓶,筷子朝孟听枝嘴里一塞, 她就是讲究佛法无边的观音娘娘。
孟听枝年纪稍微大一点,就再也不肯跟她参加一年两次、雷打不动的拜佛活动。
立冬生日过后,画展的筹备工作也暂时停下,孟听枝终于得了几天闲。
阮美云约上几个阿姨, 也把她一同带到了寿塔寺来。
上一回来, 还是前年初夏。
她那时候还在读大三,翘了陈教授划重点的理论课,单刀赴会地过来,扭伤了脚。
那天没有拜佛, 佛赐了她一场艳遇,后续所有的机缘都从这一天开始。
今天寿塔寺的游客格外多,孟听枝在蒲团上拜了三拜后,添过香火,从莲花经幡下走出来。
围巾一端掉落下来,她围回脖颈上,看着眼前的盛景。
香客如织,宝鼎香灰在冬日里一一弥散。
天灰得很虔诚。
她将掌心凑到鼻子下面闻,陈朽又清冽的檀香,是红尘印记。
越声色犬马,越逢场作戏,越清心寡欲,越能直面人心。
当个凡夫俗子,有所求有所欲。
山上信号不怎么好,接到方姐电话,听筒里先是呲呲了两声,孟听枝往僻静的月洞门处走,捂着另一只耳朵问:“什么?什么灯?”
方姐提高的声音传来。
“我说,巷子里路灯,今天换成新的了,唉,这破烂地儿,我当上面不管是这几年要拆呢,忽然就换新路灯了,还挺好看的,你回来就能瞧见了。”
孟听枝晚上过去,方姐拉着她聊天,纳闷这巷子这么长,里头好歹还有个什么名人故居呢,怎么灯就安装我们这一截?
孟听枝回了画室给程濯发消息才知道,这灯是他叫人来安的。
天气预报说要下雪,那灯暗,他担心她晚上回去不好走路。
孟听枝晃着脚丫,搂着怀里的毛绒玩偶,藏不住的开心,“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呀?我今天跟我妈去寿塔寺,给你求了一个平安符。”
“大概要到下雪那天。”
苏城今年的雪,不仅下得早,还下得特别厚。
连下三天,终于雪日晴光,整个老城区覆着皑皑白衣,银装素裹,阳光从高大古老的秀山亭上折射下来,衬得行人熙攘的长街格外热闹祥和。
孟听枝昨晚熬夜看曾珥发来的新方案,睡得又迟又沉,窗帘外天色隐隐发亮的时候,她懒懒翻了个身,头朝下,又钻进温暖的被子。
她梦见了高中的程濯,在十四中的露天篮球场。
他进场后脱了外套,里头白T外穿着那件14号的红黑球衣,他把外套丢到她怀里,倒着走,少年意气惹眼至极,仿佛所有光都落在他肩上。
他对她说:“孟听枝,记得给我加油!”
她抱着他的衣服,清冷皂香叫人神思迷惘,她觉得不真实,低声说:“可是——”
你不会听到。
他望着她,扬起唇角,抢白说:“我会听到!”
梦里一切都太美好了。
模模糊糊听到手机震动了几下,但她不肯醒来,梦境里她将脸贴在他外套上,躲在被子里延续梦境。
最后周游的夺命连环call,叫她不得不睁眼,童卫在年底又攒了局,周游提前吐槽。
[童卫这次要再敢约我前男友,我就跟他绝交!老娘把他的局搞成要债现场!]
[谁都别想好过!]
[枝枝,你带程公子一起嘛?]
孟听枝揉揉眼,从被窝里坐起来,程濯不在,那堆毛绒玩偶和羽毛抱枕又继续回到床上陪着她睡觉。
她舒舒服服靠着。
正要说程濯不一定有空。
忽然看见半个小时前程濯给她发了消息,是一张画室门口积雪的图片。
程濯:[还没醒吗?]
真没醒,那会儿还在梦他呢。
孟听枝掀开被子,下床趿起拖鞋,外套披在毛绒睡衣外头,打开阳台的门。
冷风一下蹿进来,但她刚从被窝里爬起来,也不觉得冷,趴到阳台上,朝小院门口看去。
遍地厚雪,她的门口多了一个初具形状的雪人,一大一小两个男人正堆得起劲,方舟就是个小话痨,一见到程濯就有问不完的问题。
方舟往雪人脑袋上戳上一截胡萝卜,拍拍手,大功告成。
估计是她开阳台门的动静,底下的两个人,在站雪人左右,都朝她的位置看来。
程濯微笑。
方舟带着绒绒的瓜皮帽子手舞足蹈,两手比着喇叭,大喊着,嘴边白气直冒。
“枝枝姐姐,我和哥哥给你堆的雪人!快下来看!”
孟听枝关上门,没再换衣服耽搁,一边下楼,一边把胳膊塞进大衣袖口里,她打开画室的门,程濯已经走进小院。
她踩着“咯吱咯吱”响的积雪跑过去,扑到他怀里。
程濯一手扶腰,一手轻按在她脑后,被她撞得朝后退了半步,却稳稳护住她。
雪天里,他声线温柔干净。
“慢点跑。”
他外套上是冷的,但孟听枝无所谓,贴着他就有心满意足的愉悦,手上力道半点也不松,吸了一记鼻子,娇娇地问:“你今天回来怎么也不提前跟我说啊?”
程濯回答:“想给你一个惊喜。”
他从来没做过这种事,说完,低下眉眼,又很生手地问她:“算惊喜吗?”
孟听枝用脸蹭蹭他,从他胸口处仰起头,软软的“嗯”了一声。
新雪初霁,春梦里的人,跋山涉水来见她。
再惊喜不过了。
这场雪持续一周才化干净,各个社交平台都被雪景填满,冬日氛围浓厚。
程濯时隔一个冬天,发了一条新动态。
配图是孟听枝穿奶黄色的毛绒外套,蹲在雪人旁边,比耶甜笑,看向镜头的眸子柔软又晶莹。
程濯:[乌龟和雪人。]
程濯:[图片]
他把朋友圈的时间限制打开了,可以清楚看到,上一条动态还是前年冬天,在平城滑雪场,也是短文案配一张图。
程濯:[乌龟累了,在休息。]
程濯:[图片]
图片里的孟听枝低头玩雪,戴着一顶枣红色的贝雷帽,她那时候怎么也想不到,她会在这个男人的镜头里住那么久。
他的镜头里,只有她。
他说她像乌龟的时候,她还拿俏皮话问过他,问他喜不喜欢乌龟呢,他那时候漫不经心地笑,说那我可太喜欢了。
也是真的。
那条新动态发出去不久,下面很快有了多条评论。
徐格:[今日份狗粮已接收,谢谢,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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