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簇正愁没人来解救自己。
就看到了徐善延。
她的心里猛舒一口气。
这时候, 徐善延已经走过来,温文尔雅地拱了拱手,“簇簇, 打扰你了吗?”
那几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时候冒出来的人是谁。
云簇却已经等不及似的,站起身走到徐善延身边, 求助般地拉了拉他的袖口。
徐善延会意,然后对那三人道:“抱歉, 太子殿下有事找公主殿下, 怕是要打扫几位雅兴了。”
云簇立马配合道:“既如此, 失陪了。”
说完, 两人便并肩离开, 一直拐出了回字长廊。
扶摇殿是宫里专门举办大型宴会的宫殿,因此是半开放的宫宇, 一拐出去,就能看到御花园的假山流水。
云簇和徐善延谁都没先开口, 直到两人走到一池荷塘边上,徐善延忽然停住步子, 问:“簇簇, 你还记得这里吗?”
这里?
眼下已是冬日,御花园里的池塘要么结成冰, 要么抽干了水干枯一片,云簇探着身子瞧了瞧, 怎么看都只是一个枯塘。
她为什么会记得?
云簇不解地抬头,眼睛里透着疑惑。
一抹若有似无的失落从徐善延眼底一纵而过,他笑笑,说:“也是, 许多年了,不记得也是常事。”
听他这语气,云簇更奇怪了,她急着想让徐善延讲给自己听。
徐善延却摇了摇头,说:“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云簇有些不高兴,“先把人家的好奇心撩拨起来,却又不说什么事。”
徐善延无奈,只好简单解释了一下,“当时,咱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池塘边。”
第一次见?
也是,徐善延是在岳王府被养大的。
直到七八岁时,岳王叔带他进宫参加宫宴,云簇才第一次见他。
不过,具体是什么时候,具体是在哪里,云簇倒是真的不记得了。
云簇有些抱歉。
徐善延却说:“没关系,以后会有更多的事可以记。”
云簇没明白他的意思,徐善延也没有解释。
两人便又沉默下来,静静地立在池塘边,看着那已经干枯的池塘。
忽然,徐善延轻声问:“簇簇,有时候,我真的很感谢陛下和岳王。”
感谢?
云簇和徐善延认识多年,自然知道他一个外姓子在京中的处境。
怎么想都不该是感谢吧。
徐善延笑了一下,眼睛里盛着冬日的暖阳,他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小时候我在想,为什么都说我是父王的儿子,是皇家血脉,我却不姓云,而要姓徐呢?
“后来我又想,既然说将我过继到岳王府,又为何不上族谱,不改姓名?
“现在我却要感谢他,让我长于岳王府,却还是姓徐。”
云簇懵懵懂懂地,有些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徐善延拍拍她的肩膀,“也没什么,不过是感慨一番罢了。”
云簇觉得他最近一段日子一直都奇奇怪怪的。
徐善延却只是笑,说:“只不过是在宴上喝醉了。”
“走吧,我送你回琼华殿。”
沈慕明明知道自己不该跟过去,可他完全控制不住脚步,不知不觉地就跟在两人后面,不远不近地缀着。
直到那两人停住,沈慕一个闪身,藏到了一棵树后。
看着徐善延温柔地替云簇整理好歪掉的貂裘,而云簇也并未避嫌推开,就那么乖巧地站在原地等他弄完。
沈慕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他好像过于自信了。
云簇真的不是非他不可,这满京城未婚的名门子弟,皆是她的退路。
而他,从意识到自己动心的那一刻起,就再无退路。
沈慕站在树后,就那样默默地看着云簇和徐善延谈天说笑,双眸赤红,他沉沉地吐出一口气来,垂在身侧的手背青筋暴起。
但他终究是克制住了,直到那两人的往前行的身影彻底消失看不见,他才抬起因为绷紧了力气而僵直的手腕,狠狠砸在了树干上。
冰凉粗糙的老树皮一下子将他的指节磨破,鲜血汩汩地淌下,可他却像全然没有知觉一般,只是眸色深沉狠厉。
像是一把渴血的长剑。
精心准备的一场宫宴,云簇却没到一半就逃了,事后怕顺平帝会生气,第二日,云簇特意守着下早朝的时辰,到乾安殿门口守着。
没想到正碰到皇上在和臣子说话,她想要退身避开,却被那臣子叫住。
“公主殿下。”那人遥遥地朝云簇行了一礼。
倒是瞧着有几分眼熟。
云簇见他官服品级很高,虽没有认出他的身份,却也按着规矩回礼,“大人安好。”
那人听这称呼就知道云簇没认出他来,于是便自我介绍道:“殿下,在下抚南王府沈秦。”
云簇一愣,怪不得这么眼熟,顺平帝此时也走过来,看他们两人凑到一块,有几分感叹地说:“当初两家结亲,倒是没说过几句话,如今曲阳和羡文退了婚,竟是在这碰上了。”
沈秦忙道:“是羡文年轻莽撞,不知天高地厚,配不上公主殿下。”
再明显不过的阿谀奉承了,皇上没再继续说下去,只拍了拍沈秦的肩膀,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
云簇注意到皇上手里握着一封奏疏,想来应该是方才沈秦交给他的,她怕误了正事,便福了福身,想要退下,改日再来。
顺平帝却先看穿了她的意思,他将奏疏交给身后的见喜,道:“陪朕一道回去吧,朕正好有话想和你说。”
进了大殿,云簇便要躬身请罪,顺平帝却抬手止住了她的动作,只问了一句,“当日,你是不是和徐善延走了。”
云簇一怔,诚实地点了点头。
顺平帝的脸色便不太好,他甚少会对云簇摆出这样的表情,“你知道徐善延是你岳王叔的儿子,按礼,你们是堂兄妹。”
这才是云簇最不明白的一点。
明明徐善延已经过继给了岳王,却不改名姓,不入族谱,这在法理上怎么算是真正的过继?
可皇上又说云簇和他是堂兄妹,岂不矛盾?
顺平帝叹一声,眉头拧起的沟壑盛满了岁月的故事,他缓缓讲起了徐善延的身世。
“朕小时候,安阳皇姐和岳王兄都是在纯阳殿住着的,朕最小,被安阳皇姐照顾着,一直到了十几岁,当时安阳皇姐已经二十岁了,却因为生母出身低,不受重视,始终没有指婚。”
“朕当时就想,等朕日后登基,一定给安阳皇姐许个好人家,后来,朕做到了,可是皇姐已经是二十四岁的老女了,她自小不得重视,即便是公主也没有任何天家架子,嫁到徐家后,怕被婆家不喜,拼了命要生一个孩子。”
“后来,倒是真的怀上了,只是生下善延不久就难产去了,而公主薨逝,徐家却还在欣喜嫡长孙的出生,何等悲凉。”
顺平帝就算现在提到这件事,仍然气得双手发颤。
“所以,朕抄没了徐家。”顺平帝语气很平,他怜爱地摸了摸云簇的长发,眼底带着几分心疼,“天家公主,本该是世间最尊贵的女子,却被他徐家践踏至此。”
“当年,朕心疼刚出生的小儿,本想抱进宫,认作自己的儿子,但当时朕刚登基不久,朝局不稳,只得养到你岳王叔膝下。”
“朕想着,皇姐做了一辈子好人,此等善心该当永存,便亲自为他取名善延,希望他能把母亲的善延续下去,却没想到,养到底也只是一个喂不熟的白眼狼。”
“后来他长大,进宫来,和朕说的第一句话,竟是要他爹和他的家人。”
“若不是他是皇姐的最后一点血脉,朕当时就让他和徐家人同罪!”
说到这,他胸口起伏得厉害,明显是气急,跟着又平复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他沉了语气,带着点毋庸置疑。
“簇儿,你是朕的女儿,也是公主。”顺平帝的眼神失了焦,像是在看云簇,又像是透过她,再看别的什么人,“当时你母后自请废位时朕便想过,即便你母后不在身边,朕也一定要把世间最好的东西都给你,因为你是朕最尊贵的掌上明珠。”
“簇儿,徐家的人,配不上你。”
因为血缘和姓氏来判断一个人的好坏实在是太过不讲道理。
更何况徐善延本就没有什么错。
但云簇也知道,这时反驳,只会更加败坏徐善延在顺平帝心中仅剩不多的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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