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 不应该称做“那件事”,而是“那个事实”。
姐姐的工作问题就那么僵持着,一个学期过去, 在妈妈的劝说下, 她终于好不容易又回到家里来住几天。起先,大家都很配合,爸爸按捺着脾气, 力图使家里恢复往日的风平浪静。
直到有天晚上,爸爸的一个朋友来做客,带了老婆小孩, 饭桌上酒酣耳热之际,什么话题都谈过了, 便摆出长辈关心小辈的嘴脸, 问爸爸, 也是问姐姐:“薇薇也快毕业了吧, 高材生工作准备去哪里高就啊?”
没人正面回答他这个问题。爸爸只是笼统说一句家里也不知道她在考虑什么, 孩子长大了管不了了。妈妈可能也有借着客人劝说姐姐的意思,开始跟客人的老婆说些暗戳戳指桑骂槐的玩笑话。
说得激动了,有几句阴阳怪气的话也飘了出来:
“什么高材生,我看不是把脑子读傻了。”
“别这么说,现在小年轻都这样, 喜欢往大城市跑。”
“喜欢往大城市跑……别人都是毕业了回来建设家乡, 她可倒好,净拖社会的后腿。”
好好的又这样。徐成担心地瞧了一眼姐姐的脸。
姐姐已经把筷子放下了。她碗里的饭只吃了几口, 徐成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姐姐眼里的情绪晦暗不清,但是眉宇间显得很疲惫,这些难听的话, 她听了好半晌,才皱起一点眉头,什么也没说,站起身走了。
“姐……”徐成想喊她,被妈妈的责怪声盖住了:“薇薇,你去哪啊,你这孩子,家里还有客人,怎么这么不礼貌?”
客人的老婆急忙劝着别生气,妈妈念念叨叨又说了姐姐好几句,爸爸一言不发,客人连忙敬酒,饭桌上的气氛才重新活跃起来。
饭吃得差不多,爸爸和那个叔伯又要抽烟,徐成忙说自己吃饱了,下了饭桌,偷偷去看姐姐。
他敲了敲门,里头没应,徐成知道姐姐没锁门,就直接拧把手进去了。
一开门,徐成就看见姐姐正坐在窗台上发呆。手机搁在一边,看样子刚打完电话。
听见他开门的动静,姐姐抬头朝这边看了一眼,看见是他,没什么反应地又把头扭了过去。
徐成小声喊她:“姐。”
姐姐紧紧闭着嘴巴,好一会,才说:“干嘛。”
姐姐的口气有些不耐烦,徐成反倒笑了。姐姐在外人面前冷冷淡淡,只有在家里人面前才会显露一点情绪,哪怕是不好的情绪,都是因为她把他当自家人。
所以徐成坐到她旁边,低声劝她:“姐,你要去外边工作就去吧。不要管爸爸他们怎么说,家里有我呢,你不要怪爸爸妈妈,他们也是为你好,他们爱你,我也很爱你,我们一家人和和美美的,不要再闹脾气了好不好?”
徐成说话的时候,姐姐一直低着头,直到他说完了,姐姐才抬起头,正眼看了看他,然后摇摇头,半晌才说:“你不懂。”
他不懂?徐成有些被姐姐这句云淡风轻的话激怒了。他本以为姐姐把他当家人,当成年人,当成和她站在一边的人,他认认真真地想了好多天,才决定偷偷支持他。瞒着爸妈,可是姐姐却跟他说,他不懂。
“我不懂什么?那你跟我说啊,你跟我说,我们一起找办法,不要再吵架了……”徐成握着姐姐的肩膀,只觉得她瘦了不少:“姐……你说话啊!”
“你别吵了,你吵得我头疼,你让我安静点行不行?”姐姐皱着眉头,甩开他的手。
姐姐一凶,徐成就追问不下去了。他讷讷地住了嘴,陪着她静静地呆了一会,姐弟俩沉默半天,姐姐的心情似乎很差,一直盯着空气中的某一个点发呆。徐成偷偷看她,逐渐反应过来她的表现格外不对劲:“姐……你怎么了?”
姐姐回过神,却仍旧不为所动地摇摇头。
好吧。既然是姐姐抗拒交流,徐成觉得自己已经做得够好了。他站起身,关上门出去。
客人走后,家里的气氛重新又冷淡下来。爸爸喝多了酒,躺在沙发上打鼾,妈妈在收拾碗筷,徐成不忍心,过去帮着一起收拾。
妈妈小声问他:“你姐在干嘛?”
徐成如实相告:“姐在发呆,没干什么。”
妈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把锅碗瓢盆搬到厨房水池里,吩咐徐成:“待会喊你姐过来洗。”
姐姐最终有没有洗碗,徐成已经忘记了。因为那天晚上发生的另一件事,占据了他关于这天的大部分记忆。从这一天开始,他们家就彻底滑落进一个无可挽回的深渊,往日种种美好平静,便像一颗子弹一样头也不回地射入过去,再也无法回头。
两个不认识的中年人登了门,自称是姐姐女朋友的家里人。第一句话就是:“你女儿和我女儿在搞同性恋,你们家里管不管?”
爸爸脾气差,听见这句话当时就想跟他们吵架:“找错门了吧你们!”
对方抵住门,不依不挠:“我女儿知错就改,已经要结婚了,让你女儿别再缠着她。”
接下来,对方说的话更让他们三个人大跌眼镜,他们嘴里的那个名字,他们三个人都知道,是姐姐玩得最好的朋友,从高中开始,就时不时地来家里做客。
对方出示了聊天记录,她们往来的信件,互相送的礼物,甚至还有开房记录,旅游机票,然后冲着气得发抖的爸爸摞下一句:“我们的女儿我们已经管好了!也请你们管好自己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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