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关关可怜兮兮看着他,委屈道:“知深哥哥干什么用刀指着人家?你再不收回,小心我哭给你看。”
“不要叫我哥哥,”穆知深冷冷地说,“其余的随便。”
“知深哥哥,知深哥哥,知深哥哥。”穆关关的笑容颇有些恶劣的味道。
穆知深:“……”
穆关关不知道这小子忽然发什么疯,居然用刀指着一个漂亮的女孩,他的脑子一定哪里不正常。来之前查过,穆关关和穆知深没有见过。他左思右想,自己并没有哪里露出马脚,正准备随便说点什么蒙混过关,穆知深喊了他一声,让他一瞬间住了口。
穆知深喊的是:
“谢宗主。”
说完这句话,两人同时陷入了沉默。风卷起万千花瓣,花雨落于红廊间。两人对视着,穆知深面无表情,谢岑关颇有些尴尬。为老不尊的模样被识破,着实让人老脸通红。幸好他谢岑关脸皮厚,并不十分纠结。
他一下松了架势,抱着手臂靠在阑干上,高高挑起一边的眉毛,换回了原本的男人嗓音,“怎么发现我的?我明明演得这么好。最近真是邪门,扮成什么样儿都被戳穿,”他颇有些不高兴,“改日去观里烧炷香,去去晦气。”
一个娇俏可爱的女孩子,吐出的却是男人的声音,这场景实在是很诡异,但穆知深一点儿反应也没有,平静地像一潭死水。他开口:“你演得很好,但你惹了不该惹的人。你不应该去招惹百里决明,你的行为触怒了一个人,那个人想要把你送到百里决明看不到的地方。在宗门动手很麻烦,尤其是现在,所以他要我先来调查你。”
“哟呵,还有这等人物。谁啊?对百里决明这么上心?”
穆知深沉默不说话。
“好吧,我不问。”谢岑关摸着下巴,“你是怎么调查出来的总能告诉我吧?”
“我没有调查,我只是跟着你走了一段路。”穆知深收回刀,如水的刀光没入刀鞘,“你身长六尺五,腰围二尺二,腿长三尺六,除了胸部,其他部位的尺寸都和在鬼国见到的一模一样,我起了疑心。刚刚你撞到我,让我确认了我的猜测。”
“哈?”谢岑关低头打量自己的身材,这男人的眼睛忒毒了吧。
“你们改易装扮,常常忘记一些细节。比如说头发,你头发的香气和在鬼国时一样。”穆知深眸光平淡,“你很喜欢木槿香的澡豆吧。”
真是个奇怪的人,谢岑关想,看起来木讷,却出乎意料的敏锐。
他漫不经心地鼓掌,“厉害,不愧是宗门上上品。”说着,他的笑容渐渐染上险恶的意味,“小娃娃,你话儿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叔叔不杀你,岂不是很没面子?”
“你杀不了我。”穆知深淡淡地说,“一旦我们有了打斗,角楼的瞭望弟子会立刻看到。“他用刀柄指了指远处的角楼,”你是鬼怪,出招必有阴气,它会触发防御阵法,天枢宫的座师会立即收到反馈。这里是十八曲回廊,座师从天枢宫赶到这里只需要十息的时间。今天有廷议,各大长老和家主均在山中,赶到这里平均大概要十四息。巡逻弟子会到得最快,只需要五息。所以,你需要在五息之内杀了我,并且逃走。”
他蓦地抬起眼,铁灰色的眸子凛冽如刀。
“但是,那不可能。”
谢岑关长叹一声,“真是流年不利。行了,你跟我在这儿废话这么多,我看你也没有动手抓我的意思。既然如此,”他勾唇一笑,“你想要从我这儿得到什么?先说好,不要问我来天都山干什么,你就当我闲着无聊来玩玩咯。”
“为什么调查无渡?”穆知深问。
谢岑关挑眉,“你怎么知道我调查无渡的事儿?百里决明跟你说的,还是你们那个裴小郎君说的?”
“裴真。”
“你为什么要知道这个?”
“回答我的问题。”
谢岑关仰着脖儿看天,“这话可就长咯……让我想想……”
穆知深从怀里掏出一本泛黄的册子,似乎被烧过,边角发黑。他说:“不要对我撒谎,这是百里决明的手记,抱尘山围剿之后,我在废墟里捡到的。里面记了很多无渡的事情,我想一定对你有用。如果你据实相告,我可以把这本册子送给你。”
谢岑关摸着下巴,仍在迟疑。
穆知深撕下里面一页,递给谢岑关。
这一页被烧毁了一点儿,字迹仍是清晰的。
“无渡老儿从那个地方回来了,受了伤,耳背也比以前更严重了。这老儿年纪虽大,却喜欢玩命,不像我,成天只想趴着。罢了,他高兴就好。反正快归西了,人临死之前总得了了心愿什么的。他说那个地方是最接近天的地方,一旦进入那里就会失聪,持续不断地耳鸣。我说你耳背还去那个地方,是不是想变成聋子?
这个时候他笑了,他的笑容里有很多我说不出的东西。最近几年他经常这样笑,这让我觉得他确实离死不远了。他说从前有一个人告诉他,那个地方让人们失聪,是为了让人们听见上天的声音。他说他们管这个叫‘天乐’,他们每年都会派聋子上山去听。上天有问必答。那个人说得没错,这次他真的听见了,在耳鸣声中,有人在低语。我问他听见了什么。他说他听见了解决一切的办法。”
戛然而止,后一页在穆知深手中。
直觉告诉谢岑关,百里决明说的“那个地方”就是“西难陀”。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真的能听见上天的声音么?如果上天真的有问必答,是否可以告诉他怎么救他自己?无渡说的“解决一切的办法”又是什么意思?谢岑关拿着纸张的手在颤抖,他抬起头,凝视穆知深,“把手记给我。”
“给我你的答案。”穆知深冷冷说。
“我告诉你你就给我?”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穆知深道,“你轻狂,但我守诺。前辈务必以诚相待。”
“真搞不懂你为什么这么执着,这件事情根本跟你无关。”
谢岑关坐下来,揣着袖子。他分腿而坐,还穿着裙子,仪态实在是很不雅观。穆知深皱了眉,默默别开脸。
“好吧,我告诉你,”谢岑关枯着眉头,眉宇间染上星星点点的落寞,“因为他带走了寻微。”
时间是十六年前,谢岑关在鬼国里待了整整五年,终于找到了离开鬼国的道路。这里他没有细说,似乎并不想让穆知深知晓。他附身在一具残缺的尸体里,蓬头垢面,爬回了谢家。他十分犹疑,五年不见,昔日俊秀的谢宗主成了一只丑陋的长毛僵尸,他担忧自己不会被认出来,更会遭到谢家子弟的封印。但是他的担忧统统落了空,因为那天是谢寻微的生辰日,也是谢家灭门的日子。
当他踏入谢氏门庭,只见满院鲜血。檐溜下全是粘腻的血液,汇成小河汩汩而流。他一具一具翻尸体,找他的妻子,找他的父母,还有他的孩子。在正堂门厅,他看见了幼小的寻微,满脸脏污,裙子上都是血迹,黑黝黝的眼睛空茫一片。他想他的孩子该如何面对这样惨淡的命运,满门尸体,母亲被杀,父亲化鬼,从此孤身一人。
寻微就那样抱着母亲的尸体呆呆坐在冰冷的地砖上,旁边立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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