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四海烧得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 八荒正坐在床边,一双凤眼里不复白日清朗,遍布血丝, 看着甚是骇人。
她皱了皱眉,有些吃力地抬手抚上他的脸:“我没什么大碍, 你别担心。”
八荒没说话, 握着她的手却是攥紧了些。
屋里的窗帘拉得死死的, 缝隙处却还是透出几道清光,龙四海一怔,反应过来今日是他该离开的日子。
她眸中划过一丝不舍, 顿了顿,还是迟疑开口道:“上次你和我说与你回燕的事情……”
她话还没说完,八荒却抢先开口了,声音喑哑:“殿下,这次你先不和我回去好不好?等我将燕国的事情处理干净再来接你。”
这一世与梦里不同,他强项向北魏发兵,已然惹怒了燕皇,燕无朗的事情更加棘手了一些。在蜀国的地界燕无朗都敢动手,若是回了燕国, 他担心那人只会更加猖狂,若是不小心又伤了龙四海……那结局他不敢想。
龙四海看着八荒愧疚的脸, 抿了抿唇,将分别的话死死地咽回了喉咙里。她不想将话说绝, 便轻轻点了点头, 嘱咐道:“回去路上万事小心。”
八荒攥着她的手反抚上了她的脸,高烧已经褪去,温热的双颊令他无比留恋。屋外寒风吹拂窗帘, 带起屋内光影斑驳,他静静地凝视着眼前人,似是想要将她的模样刻在脑海里。龙四海躺在床上,偏头看着虽然有些狼狈,却依然俊朗漂亮得不像话的男人,唇角挂起一丝笑意。
她喜欢了十几年的人,终究不是一场空,即使这就是永别,她觉得也算是个好结局。
两人难得无言,屋内静默一片,只剩屋外寒风呼啸演说着别离。
良久,八荒俯下身子来,在她额间落下了一个吻,声音里是克制的情愫:“我很快就把处理好,殿下再等等我。”
“嗯。”龙四海颇为乖巧地点了点头,嘴上虽说着答应的话,却用目光默默描绘着男人的模样。
她得记住他现在的样子……
屋外,冬日的凄冷的太阳在一片薄雾后升上了中空,天上又飘起了稀稀落落的雪,落在屋檐窗边,不过片刻又化成了水,顺着墙角落在地上,洇在石砖地上,似是片片墨迹。
“太子殿下,驿馆那边已经准备好了。”
八荒的随侍轻轻敲响了房门,低声提醒他即将启程。
“时候不早了,你快走吧,免得晚了赶路不安全。”
龙四海还惦记着昨日那场刺杀,搡了搡他的手臂,催促道。
“嗯,”八荒嘴上答应着,屁股却像是焊在了她的床边似的,无论如何也不肯挪动分毫。执着的模样让龙四海忍不住轻笑出声。
“好啦,快走吧……”
她催促着,一边有些费力地从床上坐起来,在他唇角轻轻落下一个吻
微凉的唇触在八荒温热的肌肤上,让他下意识地眨了眨眼,忽而用手拖住了龙四海的脑袋,埋头加深了这个吻……龙四海本来因为高烧刚退有些晕乎乎的,被他这一吻,彻底没了力气,索性便将身子倚在了他的手臂上,没受伤的手臂绕过他的颈脖,软绵绵像是只无尾熊挂在他的怀里。
八荒感受到怀中人的虚弱,心疼更甚,吻得极尽怜惜,细细密密的吻从嘴唇到鼻梁,额头,脸颊,似乎是在用唇描摹她的轮廓。
龙四海被亲得有些发痒,却很舒服,眯了眯眼,惬意似的伸了伸脖子。八荒抬头看了看她这模样,像是只小宠物似的,一下子更加舍不得放手了,双臂收紧,将人整个拥进了自己怀里,与她严丝合缝地紧紧相拥,两人气息缠绕,龙四海身上还缠着浅浅的草药味,他贪恋似的汲了一口。
“殿下,我不走了好不好……”龙四海听他声音低哑。
“说什么胡话?”她轻敲了敲他的背,声音温柔。
八荒又将头在她颈间蹭了蹭,过了好一会儿,才不舍似的将她放开。
“好啦,”龙四海抚了抚他的发,“亲也亲够了,娇也撒够了,快走吧。”
八荒看着她,眼尾泛着红:“不够……”
怎么也不会够。
“行了行了,”龙四海心里也不好受,被他这么一缠更是难过,搡了搡他,“快走吧,我有些累,想再睡一觉。”
说着,她又将自己缩回了被子里。八荒见她脸上苍白疲倦,安抚地摸了摸她的脸,轻声道:“那您睡吧,我守着您睡着了我就走。”
他声音低哑而温柔,龙四海似乎真的很疲惫,在他的安抚下,不多时,呼吸便已平稳下来。八荒静静地凝视着床上人的睡颜,不知过了多久,才站起身来转身离去。
他离去之后,原本已然熟睡的龙四海睁开了眼,望着渐渐关上的房门,唇角笑意温柔却泛着些苦。
他是她的,却不会永远是她的。
真是让人开心又难过。
燕国使团走后,龙四海又在公主府养了一个月的伤,这才拆了纱布。八荒走后的日子,一切好似又回到了常态,她如常地进宫陪公孙皇后说话,如常地与龙明娇和龙静姝聚会,如常地练武,如常的过日子,一切都没什么不同,除了夜深人静之时,她躺在床上,总会想起两人间的一幕又一幕……
日子过得飞快,明明不久前她觉得自己还在无极山上寒风凛冽中与八荒嬉笑胡闹,眼一眨,严冬竟已过去,又到了一年立春时。
龙明娇议亲的事情渐渐有了眉目,可是钟贵妃向皇后拟出来的单子里却不见常修的名字。龙四海见他的时候也问过,但常修似乎并未将这事情放在心上,只淡淡说他和龙明娇二人不合适,从头到尾眼中一丝波澜也不曾起。
龙四海觉得很是古怪,但常修对于此事却像是只锯了嘴的葫芦,闭口不谈,她问多了,他还颇为不耐烦,皱皱眉让她别多管。
龙四海无奈,心里不免可惜,却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
这日,公孙皇后特意招了龙明娇来坤宁宫陪她说话,望着她一脸笑意慈祥。
两人刚刚说了些话,公孙皇后朝着青玉姑姑招招手,青玉姑姑便端上了一个金盘,里头放了琳琅满目的首饰,做工精美,个个都非凡品。
公孙皇后喝了一口茶,面带笑意:“眼看立春了,本宫想着还存着好多鲜艳的钗环,左右本宫这年纪也戴不了这些东西了,小六挑挑看,若有喜欢的便拿去。”
明摆着的赏赐,龙明娇没有推拒,大大方方地走到青玉姑姑身前,跳了一支金镶玉的缠丝飞蝶步摇,鎏金的钗股上是金丝包裹碧玉片做出蝴蝶的翅膀,蝶翼之下还有银丝编织的坠饰,工艺繁复,精美非凡。
虽是如此,这钗子在一对琳琅首饰中却也不是最华美,最打眼的,正如她母妃钟贵妃在后宫为人处世的道理——事事要争个好,却不要争第一。
她的两个孩子,二皇子龙和雅和六公主龙明娇都教养得极好,却又不会抢走了皇后膝下一双儿女的风头;甘居第二才能顺风顺水地过日子,钟贵妃深谙此理,因此龙明娇议亲之事,她最后拟单子之前也先交给了公孙皇后过目。
任谁都知道,大公主龙四海和驸马六年婚姻最后却没个好结尾,钟贵妃虽然想为龙明娇挑个佳婿,却也担心无意识间犯了公孙皇后的忌讳,索性便大大方方地将人选都写出来,看看皇后态度如何。
公孙皇后也并不是小心眼的人,甚至还有意撮合自己的侄子公孙澜和龙明娇之间的事情,可惜公孙澜婉拒了这桩婚事。
钟贵妃和公孙皇后又看了几个月,最后终于定下了那么四五个家世清贵,为人儒雅正直的世家子,如今便要看龙明娇到底喜欢哪个了。
见龙明娇拾起那支缠丝蝴蝶钗,公孙皇后嘴角笑意更甚:“小六真是好眼光,这钗子还是本宫高祖母那辈传下的古钗,这缠丝的技法如今已经失传了,是不可多得的佳品。”
龙明娇闻言,心知这是公孙皇后的陪嫁,还是从祖辈传下来的东西,心中一惊,便想放下钗子,却被公孙皇后笑着阻止了。
“这么好的东西,在本宫这库房里放着也是积灰,不若给年轻姑娘带着,也不算是埋没了。”
她神情中俱是坚持,龙明娇不好拒绝,便顺势接了下来。
“正巧,过两日太子妃在府里办桃花宴,小六莫不如便带着这钗子,桃花蝴蝶,也是相称。”
龙明娇闻言,顿了顿,垂首应下了。
说是桃花眼,但她心知肚明,这就是皇后和她母妃为她相看驸马用的相亲宴。那单子她已经看过,那人的态度她也已经知道……
想到这里,龙明娇嘴角挂起一丝与她不相符的苦笑,却被她垂下来的发丝刚好遮住。
反正嫁的不是他,旁人是谁也都无所谓了。
北魏被燕国一举清扫,龙四海在西北边疆布下的准备便也没了必要,如今开春,新一年边疆部队的人员调动即将开始,她寻思着找了个时机便将一年多前求来的虎符送还给蜀皇。
一年多前,北魏蠢蠢欲动,局势尚不明朗,她为了未雨绸缪,这才求了虎符。现在朝中河清海晏,太子监国越发稳当,她自觉这手里的虎符变成了一块烫手山药,越早送还,越是安全。
这日她借着进宫陪公孙皇后说话的时机,从坤宁宫出来后直往乾清殿而去,归还了虎符。蜀皇接过她手中兵符,神情却有些复杂,望着她似是欣慰,又像是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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