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她还活着,一切就都还来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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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四海终究还是没能忍心将烧成了锅炉的男人留在春阳山上, 命人将他抬上马车,搬回了新府。

这是龙四海第一次踏入新府,极目只觉荒凉, 根本不似是人住的地方。院前没有种植新树,只有一棵枯萎的梧桐, 在寒风里摇曳着苍黄的枝丫, 孤零零地难看得紧。

蜀皇赐下新府的时候, 府里没有家具,需要重新添置,怎料八荒就连添置的家具也甚是简单, 一张桌子两张椅子便是前厅所有的摆设,房间里更是简陋,一张床,一个盥洗架,一只衣柜,便什么也没了。

龙四海环顾四周,皱了皱眉,命人将已经烧得快要昏迷的八荒抬回床上,又让新府的管家何叔去找大夫。

何叔见着满身狼狈的八荒, 不住地喊着“造孽”,不由朝龙四海和阿昭主仆俩抱怨这府里的主人没日没夜地不归家, 也不知道在外面干些什么,回来还带着伤。

“唉, 就是这只手, ”何叔指着八荒左手,“几个月前回来的时候血肉模糊的,大夫说要好生将养着, 结果第二天一早,人又没了……”

何叔五十来岁,八荒和他儿子差不多的岁数,心里不由将这个新主人当作自己的子辈关爱,怎料这新主人神龙见首不见尾,十天半个月也见不着一次人影儿,一点儿也不知道爱护自己身体。

他冲着床上的人狠狠地叹了一口气,而后转身去寻了府上的大夫,大夫检查一番,只说是因为伤口发炎,再加上又受了风寒,这才风邪入体,起了高热。

他开了些有助于退烧的药,龙四海派阿昭去厨房给八荒煎了,又拿着勺子一口一口喂给他喝。半昏迷的男人压根儿吞不进去,这药进了嘴,便顺着唇角往外流。

龙四海见状,将男人的身子提了起来,搂近自己怀里,轻声道:“八荒,张嘴吃药。”

她声音里带着些沙哑,八荒却因为这句话微微张开了嘴巴,她将药送进去,他便自己乖乖吞了,顺从的模样让龙四海颇有些惊讶。

她侧头,只见男人烧得双颊泛红,闭着双眼紧蹙着眉头,似是难受的模样,那张被烧得火红的唇却在她将勺子喂到唇边的时候,乖巧地张开,任她喂药。

龙四海叹了一口气,似是低语:“你要是真能这般听我的话,该多好,我总不会害你……”

感受到龙四海的气息,原本极为不安稳的八荒平静了些许,但仍旧很难受。他烧得迷迷糊糊,眼前像是走马灯一样地放着那些睡梦中的碎片。

北魏出击,龙四海披巾挂帅,却只回来一具棺椁……

他随着宁鄂回到燕国,数年谋划,汲汲营营,终于破了北魏的国,杀了那些北魏人为她报仇……可是龙四海再也回不来了,纵然他成了所谓什么燕皇,却想着一个死去的人,想得入了魔……大破北魏不过一年光景,便随她去了。

素白的灵堂,漆黑的棺椁,龙四海面无血色地静静躺在其中。这个画面,成了八荒一生梦魇。

他躺在床上,紧闭着双眼,不住地摇摆着脑袋,喃喃喊着:“不要,不要……快回来……”

龙四海听不明他说些什么,单手搭在他的额头上,却只觉额头烫得吓人,便去拿了冰帕子给他降温。纤长的睫毛在他白皙的脸上打下小阴影,龙四海将头靠在床边,静静地看着他,不由自主地拿手去勾勒他的唇和眉眼。

他皮肤烫得吓人,灼得她指尖轻颤。屋外夕阳西下,月亮东升,龙四海不知在床边坐了多久,知道八荒额头上的冰帕子变得温热,她便又去换了一块新的为他搭上。

怎料当她的手刚刚碰上八荒的额头,原本紧闭着双眼的男人却忽然一下睁开了眼睛,龙四海冷不丁地撞进了他漆黑的眼里。不知为何,她觉得这一瞬间的八荒有些不同,那双眸子沉得似是能将她溺毙。

“你醒……”

她话还没有说完,便被男人拉扯着手带到了自己的身边,还不待她反应,一个不容置疑地吻便落在了她的唇上。男人身上浅浅的药味在她鼻尖萦绕,他的舌头撬开她来不及反应的唇齿,在她舌尖攻城略地。

这个吻来得突如其来却又极具侵略性,男人的气息将她笼罩,火烫的舌头在她口中肆虐,似是要将她食入腹中。他身上气味实在令她太过熟悉,一时之间竟也忘记了抵抗,扬了头回应这个吻。

八荒将她固在自己的怀里,伏着身子与她缠绵,直到将她浑身上下都染上了自己的气息,这才依依不舍似的,舔了舔她的唇角作罢。

“殿下……”他低低唤她,窗外的月光映进他幽深眼里染了几分朦胧,分不清梦境现实。

龙四海抬头,只见他脸上仍旧泛着不正常的潮红,一双眼灼灼看她,似是能将她吸进眼底。

她静静地看着他,下一刻一个巴掌打到了他的脸上,将他的头打偏了过去。

“放肆!”她推开了男人冷冷喝道,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新府。

目送她离开的背影,八荒没有挽留,眼里却闪过一丝名为决然的光。

她还活着,一切就都还来得及……

宁鄂一行人在通京已经呆了两个多月,任凭宁鄂好说歹说,八荒却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似的,无论如何也不承认自己是燕国皇子,宁鄂想要确认他胸前胎记也被他冷冷拒绝。

两个月来毫无所获,随行的宁恕同起了退意,与宁鄂商量着:“父亲,咱们在通京已经藏了两个月,二皇子紧追不舍,再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宁鄂心中也是焦急,不知为何,他心中笃定八荒就是他们要找的人,奈何那青年性子实在太过倔强,可就连这一点,也与他们宁家人别无二致。

他摇了摇头,道:“我再想想办法,若是过年之前还无法寻回皇子,我们就撤退。”

两人正说着,屋外却忽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这么晚了,会是谁?

父子俩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读出了疑虑,宁恕同小心翼翼地开口:“何人?”

一个略带沙哑的男声传来:“是我。”

八荒!

宁鄂站起身来,快速上前开了门。只见一身黑衣的高大身影斜斜地靠在门边,双颊带着不正常的潮红,右脸还隐隐可见一个巴掌的痕迹。

“公子,您,您这是怎么了?”

八荒看了他一眼,却是径直走进了屋子里:“你们不用再等了,我便是二位要找的人……”说着,他拉下自己的衣襟,胸口处,一块红色的新月胎记赫然入目。

宁鄂和宁恕同颇为惊讶地对视一眼,上前仔细检查起这个胎记来。只见白皙的肌肤上,赤红的月牙状胎记如巴掌大小,在月牙尾端有一个小小的缺口。

与当年走丢的那个孩子身上的,一模一样!

宁鄂与宁恕看了一眼,齐齐半跪:“参见大皇子!”

八荒点点头:“起来吧……赶紧收拾,快些回燕。”

他脸上是一派平静,声音里却有了些上位者的威严,宁恕同总觉得眼前人和之前那个独立世外的杀人阎王有些许不同,但是定睛细看,却也不知道究竟不同在哪里。

“说得也是,”宁鄂点头道,“那明苑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咱们还是快走,免得横生枝节。”

八荒闻言,挑眉看宁鄂一眼:“明苑?你怎么知道明苑?”

宁鄂埋首:“那日臣正欲去寻殿下,却见您一路朝外,进了西楼街巷……”

不多时,蜀国工部尚书明苑被杀的事情便传了出来,八荒平日里看着也不像是逛青楼的人,两相结合之下,宁鄂便猜了出来。

八荒唇角勾起一丝笑意,声音沙哑:“小舅舅倒是聪明人。”

“不敢,不敢……可是臣斗胆问一句,您为何要杀那明苑?”

八荒看了他一眼,却没有回话,只道让他们赶紧收拾行囊,尽早出发。

屋外明月高悬,深秋夜晚的冷风不住呼号,高热还未褪去,八荒倚在窗边,望着天外那轮明月,不自觉地抚了抚自己的唇,似乎还带着她的味道。

三年后,北魏进犯,工部尚书明苑里通外国,暴露了若河雀城一半的工事图,这才进而导致了龙四海的死亡。他是在很久以后才从北魏人口中得到这个消息的。

那时,明苑已经官至阁老,他派了燕国两百精锐潜入通京,将明苑砍了头,掉在城墙之上。

从头来过,他自然不会等着那奸贼再去暗害龙四海,索性便一刀砍了干净。若是上辈子失去龙四海后生不如死的六年教会了他什么,那便只有一件事——

一个小小的暗卫,不论他如何努力,总是护不住她的。他不想做一个无用的暗卫,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金乌失辉,却只能捶胸哭嚎;他想做燕皇,这样便能将他的太阳护在掌心;这样,便再也不会亦趋亦步,患得患失,生怕自己成为她的污点,成为她被通京耻笑诟病的软肋。

宁鄂和宁恕同的速度很快,第二日一早便已经打点好了所有的行装。

公主府内,从深秋的某一天起,龙四海再也没有收到过清晨出现在她门边的小东西……

三年后

又是一年春来时,北山的绿植摇曳着舒展着僵硬了一冬的身躯,善景镇的招财酒馆内,龙四海,景随风和常修聚在靠窗边的酒桌旁,脸色却都不如三年前那般轻巧。

“看着样子,只怕离开战不远了。”常修抿了抿唇,眉头紧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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