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幸珝对学校里的混乱一无所知。
此时,她坐在一家川味家常菜馆里,捏着磕出痕迹的小茶杯转来转去。
她在等人。没有玩手机,没有想别的,似乎就只专注盯着那个茶杯。
一个中年男人匆匆赶来,在她对面落了座。
“鱼鱼,等很久了吗?”男人的面容依稀英俊,笑容略显不自然。
“还好。先喝点茶吧。”她听见自己说。
放下把玩的杯子,壶柄沾了她的手汗,有些打滑。她握紧,给他和自己都斟满了茶。她少做这事,或是没控制好,有几滴溅了出来。但无人介意。他们都一样无所适从。
没有表情的时候,两人望上去有些相似,五官立体,轮廓清峭。
方幸珝和对面这个显然开始老去的男人,已经二十年没见了。
“鱼鱼,见到你现在这么好,爸爸真高兴。”
她也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别人叫她的小名了。也是,方美君自然不爱叫。因为这个小名,本来就是他取的。
据说她一周岁生日那天,霍国鑫和方美君带她去公园遛弯儿。那时她还姓霍。她见到别人在那钓金鱼,看得目不转睛,咿咿呀呀叫个不停。霍国鑫想逗女儿开心,也去试了试。没想到手气还真好,2块钱可以钓五分钟,他钓到了三条,幸珝在一边乐得咯咯直笑。三条小金鱼养在家里,就像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幸珝每天吃饭要看着鱼缸吃,睡觉也要摸摸鱼缸才睡,连第一次说话,也是嘤嘤喊着“鱼鱼”。
彼时霍国鑫惊喜万分,对着女儿肉嘟嘟的脸蛋亲了一口,又教她喊爸爸、妈妈。他重复了几遍,小丫头终于肯跟着说。
“爸爸……妈妈。”小嘴吐泡泡,高兴地挥着手继续说:“巴巴麻麻!鱼鱼!”
说完又开始笑,小脚丫一蹬一蹬的。
霍国鑫说:“这么喜欢鱼鱼呢?”
幸珝听到,咯咯笑:“鱼鱼!”
霍国鑫哈哈笑:“那以后就叫你鱼鱼好咯!鱼鱼?”
那时,父母感情尚好。全家靠着霍国鑫一个人的工资维持生计,虽不富裕,但吃饱穿暖不成问题。但是,方美君并不满足于这样普通的生活,她貌美如花,遇到的诱惑不少,自然想要更好的物质条件。
方幸珝三岁时,在方美君殷切的期盼下,霍国鑫离开了工作岗位,开始自己经营生意。初时他运气还不错,赚了点小钱,家里日子过得比从前滋润,三条小金鱼住进了大鱼缸,还有了装饰的景观石和植株。方美君的消费水准也水涨船高,她看着丈夫的眼神日益崇拜,夫妻恩爱更甚。霍国鑫攒了钱,便想扩大生意规模,自己办厂,不仅把手里的资金全投了进去,还拉了很多人入伙。
事与愿违,好运没能一直光顾,霍国鑫越是亏本就越是想把钱赚回来,他开始四处借钱,想着能一举翻身。可这窟窿越来越大,等终于填不上的时候,一切都分崩离析。他们变卖了所有值钱的东西,还是剩了很大一笔数目还不上。他们搬进了三十几平的小房子,方幸珝再没见到她的小金鱼。方美君整日埋怨霍国鑫,夫妻俩开始吵架、冷战、再吵架、又冷战。在又一次被追债人在家门口写满了红色黑色的大字,又一次激烈地争吵之后,霍国鑫走了。方美君去幼儿园接幸珝回家,半个多小时的功夫,霍国鑫就这么逃走了,留下她们母女独自面对这糟糕透顶的生活。那是方幸珝有记忆的第一个讨厌的黄昏。
她们换了更窄的房子,依然时不时被催债的骚扰。随着霍国鑫的消失,很多小数额的债主自认倒霉,也不再上门了。但还剩几笔大的债务,人家可不会轻易放过她们。方美君没什么技能,又对工作的操劳十分抗拒,只零零碎碎找了点手工活,被逼急了也只能还得上点儿利息。有时家里揭不开锅,方美君只能带女儿回娘家讨几顿饭。娘家也不敢让她们久留,就怕追债的追到自家。直到方幸珝6岁那年,方美君认识了岳时远。岳时远原配的孩子早夭,原配以前生育时落下病根,他在外风流韵事不少,夫妻俩不免冷淡了。方美君此时趁虚而入,生下了岳琦。岳时远也帮她们解决了债务问题,给方幸珝改了姓。岳琦半岁大,她得以带女儿入了岳家门。
二十年过去了。
今年年初,霍国鑫无意间在短视频平台看到FL的宣传,上面有方幸珝的名字和照片。霍国鑫惊喜之下,试着联系了她的工作号码。两人这才联系上的。他们在电话里了解了彼此的近况,对当年的事一笔带过。这一点上他们很像,都不爱回顾过往,也很有默契地没有提出要见面。方幸珝得知霍国鑫前些年东奔西走,总算又攒下了点钱,想安定下来,于是五年前回了夏城。刚好是方幸珝出国的第一年。他打听过方美君母女的消息,听说她早已另嫁他人,他便也不再多问。现在他经营着一家规模不大的家具城,日子还算过得去,又娶了老婆,有个四岁的儿子。
刚好,跟他离开时方幸珝一般的年纪。
菜肴摆满一米见方的桌面,霍国鑫招呼方幸珝多吃点:“女孩子里你个子算高的,现在这样偏瘦了。多吃一点,长几公斤也不碍事。”
方幸珝率性一笑:“我吃得可不少,有时比18岁正长身体的男孩还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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