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好寂寞。
好悲伤。
妖怪很早就在这家宅邸了。
她曾经是某个人的式神, 服侍的除妖师去世。与某些非要带着妖怪一同存亡的除妖师不同,她被分配的除妖师就像是家族中的异类,在临去前解放了所有的妖怪。
对方生前没有儿女,亲近除妖师的妖怪们也没有了寄托。
妖怪便逗留在对方曾经居住的宅邸里, 与孤独寂寞相伴。
人类的生命太多短暂, 与人的交集让妖怪感受到如镜花水月一般的短暂的快乐, 如果投入太多感情, 那将使用过于漫长的时间,才能渐渐让悲伤逝去。
很快宅邸里搬来的新的人。
那是对刚拥有了女儿的新婚夫妇。
小女孩很可爱, 让妖怪想起了除妖师年幼的模样。
她是被对方家族抓住沦为式神, 契印有对妖怪不利的种种限制,连一丝不敬的念头都不能拥有。
但此刻她也不再有本该存在的怨恨。
只因她的除妖师在分配到她的时候可高兴了,像是获得了什么宝物, 看着她的眼睛亮晶晶的,里面除了纯粹的欣喜以外, 别的什么都没有。
除妖师的能力不强,可相当珍惜式神。
也从来没有使用过那些令人不快的术式。
这一直持续到除妖师岁数已尽, 自然逝去。
人类的幼崽很可爱, 妖怪突然有了新的消遣,她日日夜夜围观着才三四岁的小女孩, 即使女孩看不见她。
由于父母很忙, 女孩能一个人对着玩具玩的很愉快。
妖怪有时候也会装作风,用妖力推动玩具,来让小女孩笑起来。
孩子总是敏锐的,虽然看不见,但有时候小女孩被父母抱在怀里时,妖怪靠近, 她就会朝在他人眼中没人的地方要抱抱。
这座宅邸很大,夫妇在屋子里办了聚会。
妖怪见到人类除妖师,便特地远离了些,在别墅的围墙边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可没多久,她听见了呼救声。
是已经随着时间逐渐长大,已经有六七岁的小女孩的声音。
别墅内有水池,女孩一向讨厌水,这回却不知怎的落在了水中。等到妖怪赶到的时候,她的呼救没人注意,正失去力气向水
下沉去。
妖怪救起了女孩,同时也被人类发现。
一个浑身上下都让她不快的男人束缚住了她,那人就像她曾经厌恶的大多除妖师……不,甚至比那些人类更加糟糕,全身都充满了邪恶的气息。
“不用担心,妖怪已经抓到,你们以后不会再受到灾难了。”
女孩被母亲抱在怀里意识模糊,她一直盯着妖怪的位置,仿佛她好像突然能看见,想向那边伸出手,想要过去。然而她的母亲抱着她毫不犹豫的带她回屋。最终,女孩就算分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过去,只是没做到之后,觉得很难受,很难受。
妖怪被用来实验邪恶的术式。
分明答应那家人不再受到灾难,却几番破坏妖怪的理智让妖怪发狂,将她放到了那家人家中。
“真是抱歉,看来你们被妖怪盯上报复了,很难办啊,她的实力越来越强了,就算是我也得付出很大的代价。如果还要除妖的话,”邪术师伸手两个指头搓了搓,做出大众手势,“需要加点价。”
可恶,可恶的人类。
妖怪浑身没有力气,她无声的低喘着,突然想起曾经被除妖师们抓住的时候,跟此刻好像没什么差别。
只是她被分配到了一个好的除妖师。
只是她喜欢人类。
所以她没有染上怨恨,所以她平和又美丽。
不过似乎是怨气越来越重,只要在她身边就会沾上霉运,邪术师也接连着道几次,最后开发出了一个新的业务。
利用她的怨恨,利用她无法控制的妖力,将她困在人的身上,带给那些人厄运。
邪术师起初还嫌弃不够狠,后来发现妖怪已经完全丧失了自我,才肯罢休。
黑暗。
混沌。
妖怪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她只是一个劲一个劲的发泄。
将痛苦,悲伤,绝望,怨恨,不留余地的往外倾泻,这些好像没有尽头,周而复始,无穷无尽。
就在自我都将要泯灭,是一丝光,只有星点却强烈的照到了她正痛苦不堪的心上。
“是什么让你如此痛苦?”
妖怪这才发现,在少年对她说出这句话之前,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少年就没有借助任何工具,让温
和宁静的歌声回荡在她的身边。
少年嗓音轻哼。
“远处传来阵阵祭典的声音,我曾以为没有关系,也没有很想见到的分界线。”
歌声中倾述着只为短暂的相遇而满足,眷恋却又不曾痛苦。
……
“即时终将离开,记忆中的,那份温暖一直一直,不能忘记啊——”
少年一直将歌哼到了最后。
他坐在卧室外的阳台围栏边缘,沉浸在歌的尾音,闭着双目迎着风,任由它们将未尽的歌带向远处。
夕阳温柔的在他身上披上一层金纱。
黑雾样的妖怪从男人身上脱离,她向少年凑近,却顿在了三米外。
好痛苦,好难受,好温暖,好想靠近。
可是……会伤害到他。
微弱的理智回笼,在黑雾下的妖怪,谁也看不见的无声落下泪来。
像是被轻柔的火焰碰伤,藏在黑雾下都觉得自己不堪,妖怪退缩了,她想躲到没有人能看见的地方。
“……你想去哪里?”
少年回过头,像能看见她一样……不,妖怪清晰的看见了自己在少年眼中的倒映。
这个人类的孩子确实能够看见她。
歌声结束后,那些负面的情绪再一次涌上心头,将她浸泡在恐惧绝望怨恨之中,仅剩的理智让她自觉不能跟人相处,正要不顾少年话语的离开。
却看到少年朝她伸出手。
“你没有能回去的地方对吧?”温和的少年向她邀请,“要到我的身上来吗?”
为什么?
才不要。
你也会像那些人一样……被我……
“我现在只有一个人。”
白色的小鸟从屋檐上飞到少年的肩膀,毛绒绒的蹭了蹭对方的脖颈,少年的手一直伸着。
他放缓了语气,眼神专注,谁都能感受到他的期待与认真。
“你愿意来陪我吗?”
黑雾下的妖怪沉默了。
“……”
时隔了那么久那么久,她几近要不会说话,却还是艰难的,拖着有些干涩的嗓子开口,断断续续的说。
“只要……我在,你就会觉得痛苦,就算这样,你也确定……”要我陪吗?
她话还未说完,说道最后犹豫了。
可少年笑了,笑得宛若背后那美丽的天空一样包容。空中
忽然起了一阵风,吹掉了旁边树上摇摇欲坠挂着的几片枯叶。
“不会痛苦的。”
我不会觉得痛苦。
“我向你保证。”
所以完全不需要担心。
妖怪几经挣扎,最终还是渴望的向少年伸出了手。
人与妖怪相握,画面消失在白色的光中。
夏目贵志突然睁开眼。
四周静悄悄的,窗外已经黎明,尽头的天空亮起了薄薄的光亮,却连鸟儿都还未起鸣。
他望着天花板怔然两秒,朝身边望去。
宗近侧睡着,两人被褥靠得很近,于是看得也同样清晰。
那与他相似的眉眼安和,长睫在微光下撒下阴影,茶发柔软的贴合在脸上,身躯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黑雾包裹着的妖怪似跟梦境中所见一样,区别的地方是此时她身上的雾气已经散去大半,隐约能够看见其中似乎是有着长发的女性模样。
她不言不语,跪坐在宗近的身边,见到夏目贵志的动静,便微微朝少年躬身。
随后贴近宗近,回到了少年的身上。
也就是借着躺着的姿势,夏目贵志才发现,在妖怪消失之后,在宗近左处的锁骨间,出现了一道黑色的圆形印纹。
——那是诅咒的痕迹。
其实梦境中的内容他记得不太清晰,只是感觉很悲伤,很悲伤。
夏目贵志记得最清晰的,就是最后妖怪与人的相遇。
如梦幻一般美好。
肥啾一个翻身,从宗近的枕头上滚到了夏目贵志的脸前,距离撞上也就一个拳头的距离,小爪子朝天伸着,啾啾的发出了细微的声音。
“……”
小家伙睡觉的模样很容易让人露出会心一笑,夏目贵志这么做了,之后就着侧躺的姿势闭上了眼睛。
……时间还早,还可以再睡会。
昨天回来的时候,宗近就见过藤原夫妇了,两位很温和的长辈对他的到来适应良好,大概是被认为成夏目贵志的兄弟一类。
虽然没听说过夏目还有其他兄弟这事,但藤原塔子还是很热情。
那会稍稍聊了几句,拒绝了对方做吃的的提议,宗近跟夏目贵志对视了几眼,由宗近开口,说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谎话。
“对不起……我有点,怕生。”
宗近脸上带着些热意,他肌肤白皙,在室内的灯光下就看着明显,藤原塔子了然。
“啊啦,贵志君刚到家的时候也这样……没关系,你们两个孩子在上面玩吧,有任何事都可以喊我哦,不要怕麻烦。”藤原塔子露出带着慈祥意味的笑容。
“谢谢您,叨唠了,夜晚请早点休息。”宗近松口气。
他倒也不是无法应付善良又热情的人,只是用着夏目贵志的形象,就算自己做了设定,却不想给任何会让夏目贵志不舒服的情形发生。
哪怕那个温柔的少年并不会介意。
可夏目贵志就算自己没发现,他也是会难过的。
这只是人之常情。
“如果猫咪老师给你添麻烦,请不要留情的一拳打在脑袋上就行了。”
两位少年用早餐时,宗近特地表现得有些拘束,回到房间,夏目贵志拿起书包,对估计要在这附近逗留一段时间的宗近说道。
毕竟猫咪老师自告奋勇要给宗近当导游,夏目贵志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夏目!!”猫咪老师炸毛。
这孩子怎么还教外人怎么对付他,不过,哼,可不是所有人都能跟夏目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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