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为我去死吗？”少年丁进迫切地需要抓住自己身边最近的这根救命稻，靠在S619的怀里虚弱地向发问。
“会的。”S619回答的斩钉截铁，“这个问题您问了很多次了，如果您不放心的话可以在我身上设置程序的，将我的自毁按钮掌握在您的手中。”
“我不需要那个。阿9，我说的是为我去死而不是陪我去死，我不想死，害怕死。”少年贪婪地张嘴呼吸，仅仅只是这一个动作就让他浑身疼得难受，“阿9，我只有你了，只有你才会全心全意地帮我……你愿意和我永远在一起吗？”
S619那张看上去呆板单纯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些疑惑，他在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对于这个时候的他来说，自主思考某种问题也只是一个程序，可他现在这样的纠结认真能看得出他不是基于脑机内被设定的思考程序在思考，而是真正的在就这个问题的本身在思考。
“愿意。”半晌后，S619得出了自己的答案，尽管他脑机内有很多制约他就这个问题进行回答的‘限制’，他还是突破了这种限制，遵从自己的‘本能’得到了回答。
“我也想和阿9一直在一起！只有阿9能懂得我经受到的痛苦，只有你能够明白我对于生命的渴望……”丁进说着，主动伸手摸向了S619左耳耳蜗，那里插着一个外接的小仪器，一直在闪烁着光芒，和丁进呼吸的节奏一模一样。
陆一久的注意力在那个小仪器上停留了一会儿，他问1号：“他耳朵上的是什么？”
“模拟疼痛的一种仪器吧。”‘它’回答，“疼痛不能人为转移，这家伙在这个机械人身上加了个模拟疼痛程度等级的装置，为的是让他能够感应到自己所经历的痛苦。”
陆一久感受到的是一种心惊肉跳的刺激，“S619又不能替他分担疼痛，这样做没有意义……”然而他很快就闭上了嘴巴。对于丁进这个人来说，有没有意义他自己心里有自己独特的标准。他只是想这么做罢了，因为机械人感受不到疼痛却又能承受最大限度的疼痛，所以，把这种装置装在机械人身上他根本不会觉得有任何的问题。
“阿9，你会不会觉得我让你替外接上这种疼痛模拟器很坏？”丁进无限依赖地抚摸着S619的耳朵。
S619摇头：“如果这样能让你开心的话，不会，因为我不会感觉到疼痛。”
“那里打开它。”丁进小声地吩咐一句后，S619还真的打开了那个疼痛模拟器，并在小主人的注视下很快地将疼痛等级调整道了高级段位。
丁进都感受到了疼痛模拟器不断发出来的刺激性电涌，S619面不改色还在宽慰丁进道：“只是电涌效应，会对机械躯体产生伤害，却不能让我感受到疼。”
“阿9，你知不知道，我很羡慕你。那么疼的刺激你竟然没有一点儿反应。”少年丁进这么说的时候，语气里带着很清晰的妒忌。
S619的眼神清澈通透，看着小主人的眼神始终那么的温暖宠溺：“要再提高等级吗？”
“把等级提升到最高吧。”少年丁进面对如此全心全意地凝视着自己的机械人，口中轻松地吐出了残酷的话语。
陆一久很想上前去阻止这两个家伙，根本没用。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S619点了几下左耳蜗的仪器，将那个仪器的等级提升到最高，导致他的机械身躯出现了一顿一顿类似被电狙枪击中过后的短路现象。
S619当即半跪在了少年丁进的脚边，一点点地机械性地蜷缩起了身体。少年丁进看着他这个样子，那双生机勃勃的眼睛肿浮现出了一丝丝满意的笑容，似乎他通过这样的行为让自己的内心得到了短暂的慰藉和满足。
陆一久看傻了眼，刚才一瞬间因为看到这个少年可怜虚弱的模样，和他那充满了祈生欲的眼睛而稍微产生的同情，就此烟消云散。
不管他拥有多么漂亮动人的眼睛，这家伙的内心……始终是邪恶的。这个时候的恶还只是嫉妒，渐渐地嫉妒就会发酵成仇视，反社会、反生命……
“疼吗？”少年丁进好奇地追问S619。
S619老实地摇摇头：“疼痛对于我没有意义，即便是躯体被摧毁，我的意识并不能体会到具体的痛感滋味儿。”
少年丁进气得用力推了他一把：“不好玩儿！现在的技术还不能让你们这些机械人拥有真正的痛觉神经，意识也能体会到模拟疼痛的滋味儿，不然我一定给你改装。”
“您可以好好修养，再过个几十年上百年或许就会出现这样的技术了，到时候您给我装上吧。”S619按照自己的‘想法’说道。以这个时候这家伙的程序逻辑来看，这是他会说的最好听的话。
陆一久在一旁吓得张大了嘴巴，随意用力吞了口唾沫：“S619……这根本不会教小孩儿嘛。像他这样的‘熊孩子’就该适当地受到教训，要打要骂更要好好教，一味地宠着他，他怎么不被宠上天？”
‘它’在一旁附和：“他又不是你。看他现在呆呆的样子，我猜他原始的程序应该都被封锁起来了，现在他全部脑机内的程序都是丁家人和丁进给他设置的，当然是以他们的想法为重，你再仔细看一看吧，其实他已经开始有点儿自我觉醒的意思了，他刚才认真的考虑‘想不想’的问题，这可不是程序内有的设置。可他现在还是因为受到其他条件的影响，在慢慢地自我觉醒……”
话音落下，陆一久他们看到的画面发生了变化。
这次变成了S619带着精神稍微好一点儿的丁进去出席重要的商务宴会。丁进的身体时好时坏，现在这个时候应该是刚刚接受了最先进的医疗技术治疗，所以他看上去稍微有那么一点儿人样儿，能够外出散散心。
这是一个‘上玄星’最上层的名流们出席的宴会，这样的宴会主要就是来展示自己家族实力的。参加会议的个个名流们都带着自己最昂贵的宝贝。大多数都是珠宝饰品、古董器物、大师杰作等等，也有几个有点儿权得带的是当时最先进的战斗型机械人或机械宠物。
S619推着丁进的轮椅行走在人群之中，不一会儿就被和丁进差不多年纪的少年们给拦了下来。
“丁进，你今天带了什么宝贝来？”都是一个圈子的，即便丁进因为身体原因很少出现，这一个圈子里年纪差不多的人还是认识他的。其他几位少男少女们也是难得能见到他，特意想要‘为难为难’他。
S619从随身携带的箱子里拿出了一只颜色发黑的金属手杖：“钏金手杖，我们家最近新得的。”
当下有人劈手夺过了S619手中的手杖，在手心里花里胡哨地转了几圈后，忽然举起来就往S619的肚脐眼处扎去。
对于这群出身就‘不凡’的少爷小姐们来说，这些都是他们平常习惯的举动。这帮家伙们看S619不顺眼已经很久了，也知道S619是丁进的贴身仆人，更主要的是这是二代VIP定制机械人。他们这帮家伙有权有势都不能定到的最新型号，被丁进给定到了，而且这个二代定制型号就只定了那一个月，出品的都是限量型的，现在已经绝版了，今后也不会再有。丁进偏偏是他们这一个小圈子里唯一拥有二代VIP的，怎么不让别人嫉妒？
眼看着那根钏金手杖的尖端部位要扎进S619的充能口，S619并没有选择闪躲。闪躲在这样的场合代表着惹是非，作为‘忠诚’的服务型机械人，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S619只能期待对方只是想吓唬吓唬他，不会真的扎穿他。钏金是可以轻易地戳穿他的躯壳的，这就是这种异星金属之所以名贵的原因。
然而……预想当中的受伤并没有发生。丁进竟然及时抓住了那根手杖的尾端，因为太用力的关系他自己的手被戳穿了一个血窟窿，小少年神情冷淡地用全部的力气握住了这根钏金手杖，一字一句地告诫周围的少爷小姐们：“阿9才是我最大的宝贝……伤害他就是伤害我！”
随后宴会现场小小的乱了一会儿。丁家在那个时候在整个‘上玄星’都算有头有脸的，背后又有一个不小的联合组织。那帮少爷小姐们敢拿S619开玩笑是因为知道那是个机械人，不会出太大的危险，偏偏现在真的伤到了丁家的现任小当家，让其流了血，而这位又是身体体质一贯不好的……吓坏了那些少爷小姐家中的大人。
S619亲自抱着血流不止的小主人往医院紧急狂奔，当送到医院外面的时候，他家好不容易通过最近一次的手术身体好转的小主人身体再度急转直下，进入到了濒危临死状态。
S619目送着丁进被送进重症急救室，孤零零地站在外面冰冷的通道中，足足发了好几个小时的呆。本来应该是他保护小主人的，结果却相反了……他脑子里不断地回想着之前丁进说的那句话——阿9才是我最大的宝贝，脸上渐渐地浮现出了惊慌失措的表情来……
就是从这次之后，陆一久后面陆续看到的画面中，丁进和S619之间的关系变得越来越亲近。两人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不仅长时间地在一起生活，还变成了一块儿学习、读书、聊天、八卦……
丁进经常会在耍脾气的时候要求S619打开外接的疼痛模拟器，反复地在他身上寻求‘痛苦’的感觉，又会在这样‘惩罚’过S619之后，更进一步地依赖他，对他好，像他示弱，从他这里索求关爱和宠溺。
陆一久看着看着，越看越觉得奇怪。每一次丁进都会可怜巴巴儿地依偎在S619怀中，不断重复着类似的话：“阿9，你别讨厌我，我只有你了。”“我要是死了你怎么办？好想和阿9一样变成机械人，就再也感受不到痛苦和死亡，可以和阿9永远永远地在一起。”“阿9，如果有机会能够救我的话，你会救我吧？”“我最喜欢阿9了……”
陆一久看着这一步一步熟悉的节奏和套路，只觉得触目惊心。这一刻他的脑子里浮现出了自己从前所在的那个时代‘流行’过的一种心理操控行为－－PUA，他觉得自己正在看的同样是一种PUA行为——人类对没有自我意识的机械人进行的PUA。
这天，丁进再度在‘惩罚’过S619之后，抱着他哭泣，尽情地倾诉着自己的苦命、无奈、和希望。最后，又一次对S619说了那句‘最喜欢阿9了……’的话。
等到少年丁进进入梦乡之后，S619回到了一个属于自己的方寸小天地中，这是他平时休息充能的地方，里面只有一个充能台，他回到充能台站着，却慢慢地伸手摸向自己的心脏，面部表情变得幸福又满足。
“喜欢…”S619自言自语，点开自己的终端开始查询‘喜欢’在人类的语言解释范畴中具体是什么意思。
陆一久确定了刚才1号的说法：“他好像，真的有点儿觉醒的意思了。他在自己尝试去理解情感，可他也被那家伙给用这样的情感给掌控了。丁进那小子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这个问题陆一久很快就得到了答案，因为他很快瞬移到了少年丁进的身边，少年丁进正在通过监控器监控着S619在自己的小房间中的一举一动，同时这个少年正在和身边自己家族的人商量着事情。他在商业上还是有点儿天赋的，尽管他一副随时将死的模样，家族依然被他牢牢地给控制着。
“怎么样？那个服务型机械人可以完成你的计划吗？”和丁进交谈的是丁家的某位支持他的长辈。
“之前有点儿呆，好好地T教一下就好了。现在机械人自我觉醒的例子不少，光靠程序设定可能没办法完全控制住他彻底忠诚地执行我的计划，我需要在他身上试试绝对的情感服从。”少年丁进这会儿哪有刚才那副可怜人儿的模样，他那双眼睛里头浮现出来的也只是针对S619自我满足行为的嫌恶和反感。
陆一久看到这里已经没办法用具体某个词汇来形容这个人了，半晌他才结巴地突出四个字：垃圾不如！
“你看到了，丁进只把他看做利用的机械人，仆人、试验品和工具，而S619全部的情感和自我意识的觉醒都与丁进有关。”‘它’唏嘘道，“当年我就曾因为丁进那双眼睛被误导引诱……那家伙非常清楚自己的优势，也具有能够轻易地说服别人的感染力。这就是在丁进的记忆中他对S619最初的诱导……他一点点地除了在程序上给S619灌输忠诚，又进一步地让他觉醒自我意识和情感，利用人类特殊的情感来达到更进一步严密无缝的操控。我该庆幸的是我和他接触并不多……他天生就会蛊惑。”
“恶心！”陆一久磨着牙齿咒骂道，“我真的很少见到这么恶心的家伙！”
很快的画面就又变了，记忆的时间点往前快进了一些。同样是无菌室，同样是相同的医疗处置步骤，同样是矜矜业业对自己的主人充满了关爱和怜惜的S619，而这个时期他怀里的人已经不再是个小少年，而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了。
“阿9，那姓温的到底给了你什么？我得到的是口令，那你得到的就是实质性的秘钥了吧？快拿出来给我看看！ ”青年丁进这个时候依然是那副脆弱苍白，摇摇欲坠的可怜小模样儿，与之相对应的是这家伙眼睛里的光芒越发地夺人心魄了，那种强烈的‘生机’比之前更盛放，可陆一久却觉得这种盛放中带着中诡秘的妖异感。也正是这种妖异感和他身上原本的矛盾气场再次相冲相融合，反而在他原本的死和生的基础上更增添了妖性的吸引力。
S619沉默了片刻，没有马上执行主人的命令：“温先生说了，不能把钥匙给你，也不能让你看到。不然你会经常惦记，会在不适当的时机就动用这个机会，也很有可能会浪费掉这个机会。”
“我是你的主人还是他是？拿出来！给我，我要看！” 青年不满地呵斥他道，“你最近越来越会反驳我的命令了，是不是最近这段时间惩罚变少了？不要惹我生气！我生气情况会变得很糟糕。”
“是！”S619无奈地叹了口气，在自己的身上摸了半天，摸出了个有着复杂花纹的小钥匙递给了青年丁进。丁进一把将东西抢过去拿在手上贪婪地看了很久，最后将这把钥匙堂而皇之地收进了自己的怀里。全程S619都只能用那种拿他无可奈何的目光，温顺地凝视着他。
从他的眼神里，陆一久读懂了很多从来不曾有的情感。真奇怪，明明长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可陆一久在这个时候却一点儿不觉得陷入‘感情陷阱’当中的S619像自己。他只是为这个被算计安排了的机械人由衷地惋惜。
陆一久突然‘诶’了一声：“不对啊，是这把钥匙吗？”他记得终端内的钥匙是虚拟态的，没有这种实物钥匙啊。
‘它’示意陆一久有点儿耐性：“你再看看吧。”
得到了钥匙满意了的丁进又一次让S619把自己的模拟疼痛仪器给打开到最高等级要‘惩罚’他。陆一久惊讶地发现，好家伙，几年过去了，S619的两边耳朵上分别插了一个仪器，这是让疼痛加倍的意思。
双倍的模拟疼痛仪器让S619的身体出现了更明显的电涌效应，之间这个机械人不断地在断能死机和续能重启中来回挣扎，而丁进则四平八稳地坐在旁边豪华的轮椅中，抱着膝盖兴致勃勃地欣赏着他的反应。
如果说最初他的表现更像是‘熊孩子’因为嫉妒而生出的幼稚行为，现在的他做这样的事已经不再是仅仅出于嫉妒，从他那双眼睛里陆一久看到的是兴奋、狂热、痴迷、漠然。
“疼吗？”依然是同样的问题，这次地上的S619根本回答不出来这个问题。丁进的身体情况比之前要好了不少，自己控制着豪华轮椅离开了。
陆一久呆呆地看着地上还在不断重启死机的S619，不敢去想象他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直到过了好久之后地上的S619熬过了这场‘惩罚’，恢复了正常，这一次他竟然捂着自己的脑袋，喟叹了一声：“真疼哪！！”
“看到了吧，他的自我觉醒是伴随着模拟疼痛仪器的刺激一起诞生的。他已经能真正地感受到心理疼痛是什么滋味儿了。”‘它’在一旁补充道。
陆一久缓缓地点头，他能感受得到刚才S619说的‘真疼’已然不是躯体受到的伤害，而是他的意识感受到了伤害，从而产生的痛觉滋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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