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如果巴塞罗那人真的把那位公主交出来了,那我们……?”红衣主教低头问道。
卡洛斯没有说话,只是轻轻一吹,吹熄了手中的火柴。
几支红色蜡烛在桌上摆成一排, 火光幽幽。鲜血般的烛泪一滴一滴往下淌。
他这才转过身来。
斗篷上黄金刺绣的佩斯利花纹在烛火中闪烁着令人眼花缭乱的光芒, 他轻描淡写道:“那就撤兵啊。”
红衣主教惊愕地抬起头:“那您难道就这么放过他们了?”
卡洛斯轻蔑地笑了一声, “我放不放过,有什么所谓呢?离开这里之后, 立即北上。这样,巴塞罗那首先面对的就是阿方索的军队了。”
“你以为那个小杂种会放过这座城市吗?”
那个懦弱的带着王冠的小男孩,大概也就只有这一丁点勇气了。
他唯一的天赋, 大概是找了个好妈吧。
笃笃笃, 几声清脆的敲击声从窗户边缘传来。
卡洛斯一抬头,看见一只探头探脑的小麻雀。
它似乎把窗户内侧的零碎霜花当成了米粒, 又啄了几下。
他看着这个毛绒绒的小生灵,思绪忽然飞回了十多年前。
那时, 马德里的王室一派歌舞升平, 他曾经混入首都,凭借完美的伪装混进了一位公爵的古堡舞会。
城堡里弥漫着鲜花、烤肉与美酒的芬芳, 他飘飘然地端着一杯红酒走到大理石阳台上,眯起眼欣赏远处开阔的美景。
那泛着光的丝绸一般的原野, 那蓝宝石一样亮闪闪的河流,原本该是属于他的。
就在这时, 一个穿着精致的针织背心与黑色小斗篷的小男孩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
卡洛斯的理智阻止他把酒杯摔在小男孩脸上。
但他最讨厌小孩子了。
一声清脆的小女孩声音从远处传来:“阿方索!你在哪里?”
正准备离开的卡洛斯停下了脚步。
阿方索惊得差点跳起来, 慌忙四下看看,最后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卡洛斯。
他怯怯地小声哀求道:“先生,您能帮我照看一下露露吗?我姐姐不喜欢它, 但它还不会飞,我怕离开人它会被猫吃掉……”
他手中捧着一只毛都没有长齐的小麻雀,细弱的叫声有气无力。
“阿方索?你这个坏家伙!再不出来,我就去告诉妈妈不让你回王宫啦!”小女孩的声音越来越近。
卡洛斯低下头,望进那双泪汪汪的黑眼睛。
很黑,很亮,那么干净,那么脆弱——让人油然而生一种摧毁的冲动。
他微笑起来:“没问题,交给我吧。露露会在这里等你的。”
“谢谢您,先生!”阿方索喜出望外,小心翼翼地把小麻雀放进卡洛斯手里,还不舍地摸了摸它的羽毛:“露露,我等会儿回来看你,不能把乔伊吓坏了喔。”
他迈着胖胖的小短腿,颠颠地跑了。
卡洛斯看着他跑远,随后缓缓合拢双手,感觉到一颗怦怦跳动的小小心脏。
手指覆上了细软的绒毛。
掌心的雏鸟似乎感觉到什么,开始格外不安地细细尖叫起来。
他双手微动,感受着指尖温热而脆弱的血肉。
多么迷人的触感,这掌心蓬勃的生命。
一声急促又绝望的啼鸣猛然响起——覆盖了隐约的“咔嗒”一声——戛然而止。
卡洛斯翘起了嘴角。
至于后来?
听说那场舞会上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露台上一只血肉模糊的鸟尸把三岁的小王子吓坏了,当晚就发起了高烧。
舞会因此不了了之,但最后也没查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或许是猫吧?”人们说。
女王陛下对储君的胆小十分不满。但小王子退烧之后,完全忘记了这段记忆,又性格大变,忽然开始沉默寡言,于是女王也无法太过苛责。
……
十多年后的卡洛斯思绪回到现实,余光看见旁边的一个透明玻璃罐。
里面有几条又小又细的蚯蚓在缓缓蠕动,那是备着给他凿冰钓鱼用的。
他敲了敲窗户,小麻雀顿时被惊飞了。
卡洛斯拿起一旁的镊子,冷冷一笑。
麻雀不错,他就喜欢这种死前会尖叫的动物。
不像蚯蚓,一点声音也没有,唯一的乐趣就是看它扭动,想象它如果能尖叫的话,叫声是什么样的。
当然,他最喜欢的还是人的惨叫。
“反正巴塞罗那也不是第一次被镇压,他们应该早就习惯了。”卡洛斯神态悠然地将镊子伸进玻璃罐。
蚯蚓突然被冰冷的金属戳弄,开始剧烈地蠕动起来。
“至于之后……你说,他会不会因为这个没用的公主向我让步,让我成为北方的王呢?”
红衣主教低着头没敢说话。
但他觉得肯定不会。
卡洛斯似乎也没想听他回答。
他只是慢悠悠地自言自语:“阿方索那个孩子啊,他会的。”
红衣主教在心里叹了口气,“陛下,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要是巴塞罗那没把她交出来呢?”
“呵,”卡洛斯微笑起来,“你不了解加泰罗尼亚。”
他好像最后选定了,从罐子里夹出一条小蚯蚓。
“而且,我还给那位小公主送了个小礼物——相信这会帮助他们更顺利地做出决定。”
把一个朝夕相处的战友交出去,或许会有些困难。
但如果是一个满口谎言、懦弱又自私的叛徒呢?
卡洛斯转过身,将镊子夹着的蚯蚓悬在蜡烛的火焰上方。
蚯蚓开始疯狂扭动身体,但它被牢牢控制在火焰上方,无论怎么扭动都无法躲避灼烧的剧痛。
“毕竟,弱者最迷人的瞬间,就是他们垂死挣扎的最后一声惨叫啊。”
1874年12月20日。
对角线大街上的谈判即将开始。
天地间一片冷白,仿佛连空气都冻住了。
宽阔的大街两边楼房林立,大门口站满了武装的人们,而每一栋建筑都静默无声——但双方都心知肚明,里面此刻全都是人。
或许每扇窗后都是枪口。
不过巴塞罗那这边确实人手不够。
制高点安排了持枪的士兵,但在更多的窗户里,挤在窗边小心翼翼眺望的都是普通人。
或许手上拎着刀、剑与棍棒,或者其他的什么个人武器,但他们终究是平民。
比如奥兰普所在的这栋楼四层大厅——来到这里的几乎都是后面医院里的病人,恢复了行动能力的人们迫不及待地蜂拥来到这里,想要第一时间了解谈判的情况。
于是,奥兰普和另外几位护士与志愿者也只好跟来了。
“你脑子没问题吧?来这里还要带画板?”奥兰普简直无话可说。
文森特正忙着找到合适的角度安置自己的画板,让他能够获得良好的视野观看这场谈判,“让一让,你挡住我的光了。”
奥兰普翻了个白眼。
“这位先生,如果您嫌自己活得太长了,欢迎直接下楼去,到对角线大街中间去坐下画——那里才是视野最佳的地方。”
“随便你怎么嘲讽,”文森特找好了位置,心满意足地摆摆手,“我知道你只是在嫉妒我的才华而已,毕竟我可以用画笔做武器。当然,如果你想学我也没意见。求我啊——我会认真考虑的。”
奥兰普一转身,走到另外一扇窗户边去了。
片刻之后,人群中传来一阵骚动——两个人同时走进了他们的视线中。
巴塞罗那这边是胖胖的马诺罗议长,而对面的人则穿着枢机主教的红色长袍。两人都举着象征和谈的白旗。
“那还是个主教?上帝啊。”有人惊呼道。
立刻有人回答:“主不会支持恶人,所以这位红衣主教只是个劣质的冒牌货。”
“一个主教,一个政客——倒也能算是同行,毕竟都是以骗人为生的。”
按照计划,两人会走到宽阔的大街中央会面,将旗插在旁边,然后在两方的同时见证下进行谈判。
然而,马诺罗刚迈出几步,对面那位主教忽然停下脚步,举起旗帜高喊起来:“巴塞罗那的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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