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职肯定是不可能辞职的。
冷静下来后,?徐听眠手撑在额头,深深地呼吸了几下。
这种病似乎一般医院也治不了,如果能治,?那这个世界上为什么那么多这样的人还活在黑暗中?
因为,
没人能去理解。
“我手上的项目,有一个已经收尾。新开的课题,?经费还没拨,?应该是可以延迟一下。”徐听眠翻着手机,眼圈依旧红。
纪柠坐在他旁边,?沉默不语。
“下学期的课……我去跟学院里说一说,?本科那边我不再带了。”
“……”
“柠柠。”徐听眠转身,抱住纪柠的腰,下巴抵着她的头发旋,?沉甸甸地说道,
“你相信我,我一定会给你找最好的医生。”
“咱们不能这样一辈子,好吗?”
“……”
“徐听眠,”纪柠哭着点头,?“我也不想这样一辈子了。”
……
A市这儿的十八线小破医院肯定是看不了病的,徐听眠问了一圈通讯录里学医的朋友。
因为这种饮食障碍,涉及到精神方面的原因十分多,这些患者们对身材还有食物的作用,认知早已扭曲。如果强制性不让她们催吐,?而不是找到心理结点进行打开、循序渐进来引导,
效果只会适得其反。
徐听眠虽然有大把学医的朋友,但是没人对与饮食相关的精神方面有研究。并且这种病徐教授自己不会有任何歧视,也不可能因为这个事情而去看不起纪柠,
只是在当下社会,正常人还是无法接受的。
徐听眠不会让纪柠成为他人眼中的怪胎。
所以他问的也很隐蔽,却仍然得不到有效果的答案。
纪柠看着站在阳台上打电话的男人,从玻璃门缝中传进来的每一句话,都是在为了她的处境而着想。
她突然又想哭了。
真讨厌,一个人一旦外面那层保护壳破了,整个人坚持了这么多年的伪装,一下子也全部跟着崩塌,纪柠因为讨厌每天都很绝望都很看不见光,所以她不去在乎任何事情,悲伤也好高兴也罢,这些年统统都被她抛到了脑后。
在世人拒绝她、伤害她之前,先把世界给抛弃了。
看到还有人不顾一切去撕破她与外界的隔层,纪柠不知道自己是难过还是高兴,眼泪又开始哗啦哗啦流。徐听眠正跟人说着话,突然抬头就看到纪柠在哭。
他一愣,下一刻,跟电话里的人说了声“对不起”,
赶忙推开门,进屋。
“怎么了?”徐听眠抽了些纸,给她擦眼泪,“怎么哭了?”
“徐听眠,”纪柠哑着嗓子道,一把抓着头发埋头下去,“要是我还是好不了了,”
“要是我还是接受不了胖起来呢?”
“要是……我变得很胖很胖,比以前都要胖,胖到要死呢……”
“可我,”
“不想变胖啊……”
“我也不想再回到那种每天都看不到光、想去死的日子。你知道我中考完那年暑假,学着运动减肥,开始也很正常,锻炼跑步按照减脂餐的做法,真的有认认真真在减肥。瘦的也很快,那半年,看着自己慢慢瘦下来,特别开心。”
“可是后面,到了高一的那个寒假,一切都变了。”
“读书的时候果然不能去想那些事情,我在最不应该的年纪,去干了最不应该的事情。学生好好学习那么费脑子,我怎么还能去减肥?高一九门课啊,爸爸妈妈对我的期望值又那么高。我每天依旧在吃水煮菜水煮鸡胸肉什么高蛋白的减脂餐,每天依旧沿着学校综合楼六层楼,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去爬楼梯。学校没有健身房,我就像个傻子一样,一层一层楼梯地爬,瘦腿;我肺活量不行,但是还是每天晚上放学,就沿着操场一圈一圈地跑,有规律进行什么所谓的有氧呼吸的慢跑……这样久了、时间太久了,就好想好想吃甜的吃油炸的。”
“减肥减到一定地步,真的没有所谓的对美食没有了吸引力,那都是自欺欺人,都是看到身材瘦了后,迷惑自己的谎言。但是人怎么可能企图和身体本能抗对?甜点油炸鸡腿毕竟可以让多巴胺分泌让人快乐,这种本能是无法挣扎的。终于有一天,我真的扛不住了,压抑了很久的食欲,终于在某个深夜,某个我参加家庭聚会在很多很多亲朋好友的劝说下,爆发般,狂吃了好多好多东西。”
“食欲压抑久了,你会发现,自己一旦开启了吃东西,就、根本停不下来。肚子吃到痛还要继续吃,因为一旦停下来,就会很难过,是真的难过,发不出来的人生无望。我那个时候根本不知道,这就是减肥带来的后果……”
“从高一寒假的那第一次爆发后,只要爆发一次,再往后,就越来越难回到最初减肥时的平衡还有毅力。因为你的大脑里已经再次刻上了高热量食品带给你的快感,那是减肥时永远达不到的快感,那是你穿着漂亮显身材的裙子、有很多人夸你又瘦又美时,也没办法体会到的光亮,好像甜的东西吃进嘴里,你整个人都是在发自内心的快乐。我们抵抗不了人体的本能。”
“这样又持续了半年,反反复复反反复复。后来高二,我就……”
我就遇见了你。
……
……
……
你知道吗徐听眠,曾经的你,就是我最黑暗人生中的唯一一束光。是你让我短暂地忘记了吃东西与减肥带来的痛苦。每次想吃东西的时候,就想想你对我的好,你牵着我的手,告诉我我是你最喜欢的人,那份甜蜜,在每一个深夜,都能打败食物缺失给我的创伤。
但再后来啊……
……
……
……
徐听眠沉默了良久。
他摸着纪柠的脑袋。
“纪柠,”
“我相信你能好。”
“至少你看,你现在不就已经迈出了愿意将这一切都先诉说出来的第一步了啊……”
徐教授最终在隔壁Q市联系到了一个研究过此方面的精神科专家。
他跟纪柠商量了一下,纪柠犹豫了很久,并不是说一次情绪爆发而下定的决心、往后就不会再动摇。纪柠用这个方式生活的时间实在是太久了,在本能的认知上,都已经觉得这样对她来说,就是正常的。
所以当她跟徐听眠求救后,很快又退缩了回去好大一步,在要不要翻盘一切的分叉路上,不断地犹豫、彷徨。
胖了怎么办胖了怎么办胖了怎么办。
吃进去后的东西,热量转化成脂肪怎么办。
她能接受肚子鼓鼓的,就躺在床上睡觉么……
与其说跟这个世界的审美过不去,
不如说早已跟麻木了的自己,没办法和解。
……
开车去Q市,路途不算远,道路两旁的雪已经化的差不多,沿途的光秃秃的树杈子上还是堆满了积雪。
纪柠自打承认了这件事后,整个人就没了以前那种莫名的活力,可能这才是她最真实的模样,那些装傻啊什么都不在乎的处世态度啊,都是她用来逃避现实的伪装。
现实很骨感,但你总有一天是要去面对的。
“那你之前,我是说以前,”徐听眠打着方向盘,注视着前车窗外的路况,后视镜上元宝吊坠在摇摇晃晃,纪柠用眼睛看了一下那吊坠,然后很快又别回旁边的窗户。
徐听眠淡淡地开口,试图找一个话题,来打破已经持续一个多小时的沉默,
“一直相亲却一直不结婚,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
“也不完全是。”纪柠看着窗外的亮晶晶的海平面,更远处,太阳在云彩上晕染开很大一片,
“大家都瞧不起我没编。”
“……”“你以前,”徐听眠想了一下,组织着语言,才缓缓开口,
“不是很讨厌当老师么?”
一提到当老师,这又是另一个惨重的话题了。纪柠脑子很疼,不想再去想其它不开心的事情,她垂眸,靠在车玻璃上,没回答他。
徐听眠一下子意识到这里面绝对还有别的事情,但纪柠不想说,他也不能继续问下去。车驶过海底隧道,直达Q市广平大路。
他们先去了酒店,停了车,徐听眠解开安全带,将行李箱从后备箱卸下来后,发现纪柠还坐在车里,两眼看向窗外。
“怎么不下车呢?”徐听眠替她解了安全带,从侧面抱住她,贴着她的耳朵温柔地问,“看什么好看的呢?”
纪柠摇了一下头,
“没住过这么好的酒店。”
“……”
徐听眠并没有理解她这句话的意思,以为只是个很普通的谈天。当他们推着行李箱去办入住时,徐听眠才知道纪柠这句话的具体意思。
纪柠进了酒店大堂,目光就没有离开对面早中晚自助餐厅。
徐听眠的思绪有些复杂。
纪柠看了好一会儿那个餐厅,“268元一位”几个字实在是太扎眼了。她知道徐听眠有钱,都能住得起好几万一晚的酒店,两百来块钱,他绝对不会心疼的。
五星级酒店的自助餐呢!
可是……
这种要不要去能不能去,都已经坦白了、还去作践自己的话……
她怎么去面对徐听眠啊,他不是不知道,是已经知道了她的模样,他肯定介意绝对介意,他怎么会毫不在乎地就放纵她去吃自助,可要是不去吃,
纪柠真的好想好想进去吃……
纠结涌上心头,纪柠知道这就是跟人坦白后一点一点的后劲儿,这还只是个开始,往后,只要她还没彻底放下或者彻底放弃,她都将要面临无数次良心上的自谴还有爱她的人的失望的眼神。
可能面对着面对着,她就疯了。
第一反应就是后悔,后悔为什么要告诉了徐听眠,明明之前都已经把生活和催吐平衡的那么好,都没人能看的出来了,她甚至可以吃好几个小时,等到半天后大家都绝对不可能将她还要去吐联系到一起,她再悄悄找个借口去一趟厕所……
但——
【我想要被救救!】
【被救救!】
【救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纪柠一下子就蹲在了酒店大厅,因为难受心里纠结,眼泪又开始控制不住地往外流。大厅里的人不太多,毕竟是价格不菲的酒店。酒店大堂办理前台业务的小哥哥率先察觉到蹲在地上哭的纪柠,忙指着她问正在核对信息签字的徐听眠。
徐听眠手里的笔一顿,转身。
风衣甩开。
“柠柠?”
徐教授蹲在地上,沉声问,
“嗯?”
纪柠摇摇头。
无论徐听眠怎么问她,纪柠都是不说话。两人僵持了半天,前台的小哥哥觉得他们应该先把住房办理完,于是很客气地对徐听眠说,
“先生,您可以先把入住办理完,然后再……”
徐听眠将纪柠护在大衣下,转身签了字交了押金。
推着行李箱上电梯,电梯内部墙板上都在宣传楼下的268元自助餐,纪柠的眼珠子直接拔不开了,徐听眠握着行李扶手的手指一紧,出了电梯,徐听眠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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