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羚一开始以为隋灿浓是在说醉话。
因为他刚刚说出的那些话,内容可以说是荒谬至极且毫无逻辑的。什么 “我知道生活对你而言很难”,还有什么 “你为什么不想活了”。如果不是隋灿浓很清楚地喊了自己的名字,那么纪羚真的以为他是在说另外一个人。
纪羚没有想到,隋灿浓原来也是这种会在醉酒后像小孩子一样,一口气说很多胡话的体质。
纪羚觉得有些新鲜,但他一开始并没有多想,只是耐心地哄道:“不要闹了,你先躺下睡一觉,起来再说……”
可是当纪羚抬起眼看到隋灿浓脸上的表情时,他却觉得好像还是有哪里不对。
——隋灿浓的表情并不像是在开玩笑,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的笑意,相反的,隋灿浓正在直勾勾地注视着自己的脸,他看起来焦虑而难过。
他听到隋灿浓说:“我没有闹。”
纪羚眨了一下眼睛,他看着隋灿浓的脸,脸上的笑意渐渐地淡了下去。
纪羚很清楚隋灿浓脸上的表情都意味着什么。他知道隋灿浓玩笑时候的神色是什么样子,严肃谈论一件事的时候又是什么样子。
酒醉后的人基本只会说两种话,实话和胡话。于是后知后觉地,纪羚意识到,隋灿浓刚才的那些话很有可能并不是什么玩笑话,而应该是他实实在在的心中所想。
他就像是…… 将心里藏了很久的话说了出来。
纪羚回想起刚才隋灿浓说的那些毫无逻辑,甚至可以说是离谱的话语,他感到很困惑,也感到茫然。
纪羚嘴巴微微张开了一下,他说:“我并没有……”
隋灿浓安静了一会儿,然后纪羚听到他语速很快地反问道:“你没有吗?”
隋灿浓很少会用这么尖锐的、咄咄逼人的语气和纪羚说话。
纪羚有些惊诧地看着他的脸,半晌他看到隋灿浓似乎是有些沮丧地错开了视线,胸腔微微起伏了一下。
隋灿浓没有再去看纪羚的眼睛,他看起来有一些发蔫。
然后纪羚听到隋灿浓说:“纪羚,你知道…… 一直以来我有多担心你吗?”
纪羚的脑子开始变得很乱,他完全听不懂隋灿浓在说些什么。
纪羚感到荒诞无措,睁大眼睛看着隋灿浓的脸,半晌才摇了摇头,有些艰难地开口道:“你可能是搞错了,我没有——”
“这几个月里,每天睡觉之前,我都会在脑子里反反复复地想你说过的那些话。” 隋灿浓打断了他,“什么矿石以后也不会需要了,什么火锅吃这一次就够了,以后就没机会了……”
纪羚茫然地看着隋灿浓的脸。
酒精明明会让人的反应变得缓慢,但隋灿浓好像逐渐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隋灿浓躺在床上,他直视着天花板,回忆像潮水般涌来,他的语速也不由得变得越来越快。
他好像已经逐渐忘了,自己其实是在和另一个人对话。
这些天的焦虑满满当当地堆积在胸腔,终于得到了一个可以发泄的出口,于是隋灿浓的话说着说着,就变得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了。
“还记得我们在咖啡厅见的那一面吗?出门之后,我看到你站在桥边,然后把大半个身体探到桥外……” 隋灿浓喃喃道,“再到后来实验室烧杯爆炸的那一次,我又看到你对着你手腕上的伤口偷偷地笑……”
“你把矿石送给了我,然后你和我说你以后可能也不需要了。” 他说,“再到后来,你又突然把你养了那么久的月季托付给我,说什么突然不想养了,所以要给它找个新的主人。”
隋灿浓闷闷地笑了一下,说:“你真的觉得我会相信吗?”
隋灿浓情绪有些激动,他合上眼,有些艰难地停顿了一下。
“我之前…… 确实也只是在猜测而已。” 隋灿浓自顾自地说,“可是直到那次环保日,你喝醉了,你当时和我说,你有一件一直想做的事情,你没有勇气去做,可是你又不想再等下去了……”
“从那天过后,我就一个好觉都没有睡过。” 他说。
“一个活生生的人啊。” 隋灿浓的声音很轻,他断断续续地开了口,“那么年轻那么优秀,我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我到底应该怎么办了。”
“我完完全全想不出任何其他合理的原因,可以来解释你这些行为。” 隋灿浓喃喃道,“不然一个人怎么总会说出那样的话,不对自己的未来做任何计划,还总是想要去伤害自己呢?明明不会游泳却还要去游,甚至还偷偷地一个人在深水区入水,万圣节的时候,你还和我说…… 说你觉得做鬼也挺好……”
隋灿浓没有看到纪羚脸上的表情,他只是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
“我一开始…… 想得真的很简单,我以为只要有一个人可以陪着你,带你做一些乐观的、积极的事情,你可能…… 可能就会跟着好起来了。” 隋灿浓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说,“可是没有用啊…… 给你发那些正能量的小视频没有用,带你去看电影种蘑菇也没有用,怎么做好像都没有用。”
他说:“可是我是…… 真的很想帮帮你啊。”
“后来你又说,你很想谈恋爱,你想找一个…… 可以让你敞开心扉的人。” 隋灿浓缓了一会儿,又慢慢地说,“我以为,这会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在听到隋灿浓说前面的那些话时,纪羚的表情一直都是茫然而空白的。直到听到这里,他的身体僵了一下。
纪羚定定地看向了隋灿浓的脸。
“…… 可是哪怕我已经和你在一起了,我们现在明明已经那么亲密了,我好像还是一直都走不进你的心里。” 他难过地说。
“你不愿意和我说心里话,其实也没有什么关系,因为只要你能够好起来,就已经足够了。” 隋灿浓的声音小得像是在呓语,“可是后来我发现…… 你又开始给你设置的那个计划打卡了。”
“你还是在一直计划着…… 计划着要走出那一步。” 他说,“原来一直都没有用啊。”
隋灿浓困倦到有些睁不开眼了,他静了很久,又含含糊糊地说:“不论我做什么,其实根本就没有用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刹那静止住了,隋灿浓没有再说话,屋内的空气一下子就变得很安静。
纪羚呆呆地看着隋灿浓的侧脸。
他感觉自己好像什么都没有听懂,胸口很闷,明明可以呼吸,却又好像有些喘不过来气。
那些曾被纪羚忽略掉的,所有不合理的小细节又一次在脑海浮现。它们重新排列组合,然后拼接成了一个纪羚从来没有想过的,荒诞至极的真相。
顺着这个真相想下去的话,之前一切存疑的,不合理的点,似乎一下子就都变得豁然开朗起来。
这其实是一个非常好笑的,非常荒唐的误会。
可是在将一切理明白的那一刻,纪羚却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浸在了很深的、冰冷的水里面。
纪羚缓慢地坐起了身,然后他轻轻地喊了一声隋灿浓的名字。
隋灿浓已经陷入了半梦半醒的状态之中,他含糊地哼了一声,像是在回应,但是声音却小到几乎听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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