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太君满头花白, 但许是平日里很注重养生,面色红润有光泽,瞧着比同龄之人要年轻上几岁,端坐在上首, 腰板也挺得笔直笔直。
楚澜在她跟前, 脑袋垂得像只鹌鹑。
老太太气不打一处来地斥她:“你、你看看你, 一身酒气, 成何体统!昨儿再热闹, 用得着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喝得大醉酩酊?你同那些闺阁女子喝也便罢了, 还在宾客面前丢人现眼!昨日来的那都是什么人,你往后还要不要找人家了?”
楚澜把头摁得更低, 趁老太太训斥期间,悄悄捂唇打了个隔夜酒嗝。
此事说来, 还要溯及昨夜。
昨夜王府大操喜事,且沈却离席又早,一时无人约束,她便多喝了两壶酒,其实她醉了之后本是不吵不闹,但奈何见着了珊珊而来的秦昶平……
垚南主城无人不知, 王府这位表姑娘见着秦都尉,就像猫见了老鼠,眸光发亮。
醉了酒就更没有理智可言了,拽着秦昶平央他比武, 他拒绝,楚澜便抱着他的腰不撒手,愣是把人家秦都尉弄得面红耳赤,羞愤尴尬。
甚至惊动了将要歇下的老太君, 此事才讪讪收场。
诚然,沈却与虞锦暂不知情。
老太君面色忽变,望着那走来的一对璧人,眼尾弯弯地起身道:“昨夜歇得可好?新房住得可还习惯?”
这话问的是虞锦。
虞锦与老太君并未见过几面,且听闻这位住在上京的祖母很重规矩,故而有些拘谨,道:“歇得好,住得也习惯,劳祖母惦记。”
她声音温温柔柔的,嘴角的弧度也拿捏得恰到好处,“阿锦给祖母敬茶吧。”
老太太心里被楚澜气出的火气瞬间浇灭,笑得合不拢嘴,落座接过虞锦敬来的一盏茶,抿过两口后,将一小匣子珍宝作礼赠她,还另塞给她一只自己贴身佩戴的翡翠镯子。
虞锦像模像样地推拒一番才收下,新妇敬茶的流程便大致走完,老太太遣开众人,邀虞锦一道去院子里赏花,这显然是有话要单独嘱咐的意思。
虞锦打起十二万分精神。
行至凉亭下,老太君驻足喂鱼,边洒下鱼食边笑道:“若是其它人家,今日还要更热闹些,可惜我们沈家人定稀薄,不过也好,省得你应付那些个人情世故。”
虞锦点点头。
老太君顺着话头,谈起了沈却的外祖父和老王爷,大致给虞锦捋了一遍南祁王府的家族史。
其实这些事,从前白管家在给她看王府账簿时便提过,南祁王府并非什么百年世家,而且从上一代老王爷起才从了武,在此前祖上都是些教书先生,这也是为何老太太重规矩的原因。
但老太太今日这番话的重点,与白管家渲染自家王爷有多厉害的目的不同。
她说着沈却自幼的行迹,说他性子是如何一点一点转冷,说他少时的种种不易,最后轻轻叹道:“我一介妇人,帮不了他什么,他八岁袭爵,便跟着他父亲那些部将,成日捧着兵书策论,十三岁时便只身一人前往垚南,封地武将无诏不得回京,平常的年节也大多是在王府过的,我总担心他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人,眼下可算是有了。”
虞锦忙点头:“祖母放心,我会好好待他的。”
老太君笑了一下,她并未不放心,但这话听着也极为熨帖,她拉着虞锦的手,又嘱咐了好些小事,临了又偷偷瞥了一眼她略有些别扭的走路姿势,没忍住说了一嘴:“但你也莫要太纵着他,他是从武之人,下手惯来没个轻重,真有什么怠慢你的,也得适当推拒推拒。”
虞锦微滞,低低道:“嗯……”
见她羞涩,老太君便乐着略过这茬,便瞧见沈却正站在不远处的房檐下,俨然是一副催人的架势,还是不动声色的那种。
老太君只好放了人。
颐朝官律将官员的婚假定为五日,沈却虽有爵位在身,但到底也在军中任职,是以按照规矩,他也只能在府中歇息五日。
不过即便是往常他也并未按照正常规矩上职,若有不在校场的时候,军情紧急,也会有人快马来报,所以他若是想,不必等假日才能休假。
这便是当权者的好处吧,虞锦心道。
但沈却与她父亲是同一种人,即便是在府里,大多时候也是足不出书房,哪怕是年节,心也都还落在军中。
这几日婚假,是沈却难得没踏进书房的时候,也亏得那些同僚下属还是识趣儿,这些日子默契地没拿琐事来烦扰他。
两个人同吃同住,腻歪了三日之后,便一同去城门送了虞时也。
虞时也本该在王府迎亲之后便打道回灵州,但却足足在垚南停留了三日,追其缘由,他三日前倒是让生莲刻意在沈却跟前说了一嘴。
当时生莲很是惶恐,嗫嗫喏喏地说:“公子他说……说王妃年纪小,玩性大,许是成完婚没了兴致也说不准,也或者是有人……待王妃不好,王妃若改主意想回灵州,他能顺道捎上您一起。”
虞锦偷觑沈却一眼:“……”
显然,虞锦并没有这个意思,但此时见到虞时也乘马停在城门口,她就觉得心头涩涩的,眼眶也暗暗泛红。
虞时也今日离开并未告知虞锦,还挺意外地从马背上跃下,走过来道:“你怎么来了?”
说罢,他恍然大悟地抬了抬眉梢,去看落后虞锦一步的沈却。
虞锦抿了抿唇,很是受伤道:“阿兄为何不同我说声便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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