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河谷为界, 麒山分有东西两座山脉。东山巨禽猛兽繁多,是男子酷爱之地,西山则要诗情画意许多,满山红枫, 凉亭曲溪, 世外桃源一般。
一行女眷虽手持短弓, 可一路却没见着什么梅花鹿, 草丛边兔子倒是瞧见几只, 几个大门不出的千金见着稀罕, 便三三两两拿着网兜去捕捉。
虞锦担心丛林里的枯枝勾坏新衣裳,于是寻了借口沿溪漫步。她掂了掂手里这支短弩, 其实适才她确实有些冲动,眼下瞧见密密麻麻的丛林, 便是连脚都不愿踏入半步。
只听亭下有攀谈声合着溪水飘荡而来,听闻“永安郡主四字”,虞锦下意识停了脚,只听:
“三年前冬狩永安郡主乃女子中拔得头筹之人,那时圣上龙颜大悦,还赏赐了不好好东西, 可惜自那之后的秋狝冬狩她再没赴过,方才看她进了东山密林,想来又能满载而归。”
“可那时公主陪着皇后,未参与围猎, 这回公主也进了密林,两相比较,又有的看了。”
虞锦暗自点头,原来她的准嫂嫂还擅骑射, 正如此想着,便又听姑娘们议论道:
“欸,我记得当初成玥公主可是当众说过女子当以琴棋书画为主,骑马围猎有失皇家女子的体统,可后一年秋狝,公主竟提弓进了密林,她惯来娇贵,难不成是为了与郡主较量才特意学了骑射?”
不怪众人如此想,毕竟成玥公主与永安郡主之间那点女儿家的不虞之隙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但此事,还真不是那么回事。
有知情之人轻咳一声,道:“我听说,是因为南祁王。”
“南祁王?”
“这与南祁王有何干?”
虞锦倏地一顿,狐疑地伸长了耳朵。
许是说到了密辛,那人说话的嗓音轻了不少,道:“听说当初成玥公主当街示爱南祁王被拒后,圣上辗转问过缘由,王爷思忖后,只说了一句话——‘臣不喜娇奢女子,若是娶妻,盼之擅武。’”
“于是,公主这才苦学骑射,想来此次围猎,南祁王在场,她定愈发拼命,猎物未必比不上郡主。”
有人惊讶掩唇:道:“这……此言当真?王爷真说过这话?”
“自是当真!圣上与王爷说此事时,我姨母纯妃正退在屏风后,亲耳所闻!”
虞锦缓缓蹙起眉心,娇奢女子……岂非就是她这样?哦,怪不得王爷执着授她射技,原是在嫌弃她手无缚鸡之力?
“姑娘,姑娘?”生莲伸手在她眼前晃晃。
虞锦蓦地回神,不知在想些什么,一脸正色地说:“走吧。”
见她往密林处走,生莲不解:“姑娘这是?”
虞锦道:“我打算猎两头梅花鹿。”
生莲:……?
可这好似不是打算打算就能得手的吧?
然虞锦素来是个敢想便敢做之人,若非如此,也不会做出讹骗南祁王失忆一事,是以说要捕猎,当即便踏入密林。
行至密林深处,枯枝被踩得“咔嚓咔嚓”响,虞锦步子很快也很重,似是憋着什么闷气,又似是与谁较量一般,然一路至此却也未瞥见梅花鹿的踪影。
生莲轻喘气道:“姑娘,既是没有,不若便算了吧,您当真想要,求大公子捕猎便是,何必亲自动手呢?”
那怎么能行!
虞锦攥紧弓.弩,转了转酸疼的脚腕,正欲说两句豪言壮志,就见生莲倏地抬手指道:“姑娘姑娘!您瞧!”
虞锦顺着她的指尖望去,果真见绿油油的丛林边露出一截鹿角,她蓦然屏住呼吸,朝生莲做了个噤声的口吻,遂有模有样地搭箭拉弓。
“咻”地一声,果然扑了空,那梅花鹿顿时受惊逃窜。
虞锦头回自己捕猎,第一箭射.出时,还有些壮志凌云,故而想也不想便追了上去,一时间也顾不得枝桠勾坏了衣裳上的金丝。
生莲亦跟在后头碎碎念:
“姑娘,在那!”
“姑娘好生厉害,只险差一厘便能正中!”
“奴婢瞧它往东边跑了。”
“欸,奴婢瞧见了,在——”
生莲一回头,只闻虫鸣鸟叫,适才还在一侧的人影平白消失,她稍许有些懵,道:“姑娘?”
无人应答,静了半响后,她才慌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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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宫。
上京男儿多囿于皇城,即便是武将也鲜少有能真舞刀射箭的机会,故而对围猎一事多有热衷,反而是常刀口舔血之人失了兴致。
故而虞广江歇在厢房,不多久贞庆帝便遣人来宣。
殿内不时有笑声骤起,贞庆帝坐于上首,几位王公大臣落座下首,此举说是维系君臣关系,不如说是帝王趁此闲暇开了个小朝会。
虞广江堪堪落座,便听户部尚书郑茕正在哭诉户部坎坷,无非便是没银子,真真没银子。
沈却捏着茶盖轻拂了两下茶沫,淡然道:“去岁芙山剿匪,户部拨银子拨得倒快,前年淮难溃堤,修筑堤坝和赈灾款项也批得快,大小战事灾事户部皆鼎力相助,只每年到了垚南,这才空了。”
话音落地,一室无言,气氛有些许尴尬。
众人谁不明白,不是到了垚南户部便穷了,而是即便户部不拨款,南祁王也能自个儿想到法子,而旁的人却是不行。
能坐到户部尚书这个位置,肚子里怎能不揣几个算盘,南祁王府家大业大的,便是各州粮价再如何坐地起价,南祁王不照买不误么?
想来是应付得来,那他自然能省一笔是一笔。
可真把这事放明面说吧,又颇有些不要脸。
“咳,实在是各处都需银子,幸而王爷善治善能、独出手眼,实乃我颐朝群臣之表率呐。”郑尚书抑扬顿地说。
虞广江饮一口茶,将嗤笑声落在杯盏里。若说是南祁王独出手眼,倒不如说南祁王府如今的富庶,都是被户部给逼出来的,谁不知老王爷在时为筹备粮马,险些穷到要卖府邸。
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可离得远,到底是活该任人疏忽,这点虞广江也深有感悟。
他笑笑道:“若是群臣都似南祁王这般,郑尚书这位置,倒不坐也罢。”
又是一阵长久的静默,郑茕心口一窒,默默低头去抿茶。
其余人你望我我望你,小眼神使得勤快,无一不是在说:虞大人为何替南祁王开口?他二人何时有交情了?
每每到这个地步时,贞庆帝才会打着哈哈圆过去,东抚西慰,两碗水端平,谁也不叫谁难堪。
大太监重新添茶,旁人不知,他还能不知么?户部此举无非也是圣上睁只眼闭只眼的结果,故而这些年对南祁王隐隐有些愧疚,是以才格外厚待些。
正此时,有宫女提壶进殿替众人斟茶,行至虞广江跟前时,趁添茶的功夫低语了两句,只见虞广江神色忽变,没坐须臾便称病退下。
殿门阖上之际,沈却从那门缝里窥见生莲的影子,他搁置在膝头的手顿了顿,寻了借口匆匆离殿。
这一前一后的,弄得贞庆帝面露犹疑,只思忖着自己这碗水端平与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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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殿外。
生莲见虞广江来,惊慌上前,道:“老、老爷,姑娘不见了!”
虞广江脸色难看,但还算镇静,只道:“慌什么!详细道来。”
生莲哽咽着将西山一行速速祥禀,着急道:“都怪奴婢不慎,没能看好姑娘,请老爷治罪!但眼下已至傍晚,再晚些天便要暗了,姑娘她——”
“西山何处?”
忽有一道冷音截住她的话,男人面色看似平稳,复又问一句:“在西山哪儿?”
生莲莫名打了寒颤,“西、西山南边的密林。”
沈却未置一言,阔步离开,步履不停,吩咐段荣道:“率一列亲兵上山搜人,动静小点,别声张。”说罢,便翻身上马,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虞广江回过神来,急匆匆唤来侍卫。
此时,天色稍暗,适才上山的姑娘们已陆续下山,不见虞锦身影,俱有些担忧。
生莲正领着几个侍卫急忙进山,恰匆匆撞上,她微顿片刻,神色如常道:“各位姑娘安,我们姑娘适才觉身子不爽利,便提前回了行宫,但不慎落下香囊,她爱惜得紧,奴婢只好遣人上山瞧瞧,指不定能找着呢。”
众人不疑有他,安心之后便各回了屋。
只是西山密林极大,要低调搜寻不是件易事,一炷香过去,也未寻得半点踪迹。
沈却剑眉微蹙,道:“踏入密林后从那个方向走?具体行了多久可还记得?”
生莲顾不上为何南祁王会在此,只着急回话道:“是沿东一路行走,约莫半个时辰的功夫,追着那头鹿折北而行。”
“你们姑娘不见了你毫无察觉?”
“奴婢该死!”
沈却心里大抵有了主意,径直往东去。
这密林之中多的是捕兽挖的地洞,若人是忽然消失,且能让丫鬟毫无察觉,想来有可能是不慎落入洞穴中,此为最好的结果。
若是有旁的,沈却也不敢想,他脚步更快了些。
那厢,虞锦已清醒了小半个时辰,只觉得浑身凄惨得很,胳膊和腿都隐隐泛着疼痛。
秋日昼短夜长,微暗的天光穿过厚厚的草堆落下,她借此打量周边环境,坑坑洼洼的石壁,草堆杂乱,鼻息间尽是腐烂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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