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礼拜五,苏知云回到家,客厅里很安静,空荡荡的,王姨听到开门声才从厨房里走了出来,神情有点踌躇不安。
“老板他们出去了,应该要过几天才回来。”
她忍不住抬起脸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会儿苏知云,咽了口口水。
“小少爷你要不要先吃点东西?晚饭过一会儿才做好。”
苏知云没说话,脱下了鞋子,他看了一眼鞋柜,放在最上面的那双漂亮的白色高跟鞋不见了。
夏天的夜来得很晚,从落地窗里照进一抹斜阳,天空在灿金与青紫之间撕扯挣扎,汗水浸透了后背,苏知云淡淡讲了句不用,自己上楼去了。
入门就能看见他放在窗台上的鱼缸,那条雪白金鱼已经翻了肚皮,飘在水面上,苏知云将它的遗体捞出来,丢进垃圾桶里。
他翻开手机,打开微信,看见了苏天麟发的朋友圈,文案只有短短的一句话——我还是喜欢吃蛋黄月饼。
配图是一片雪白沙滩,明月高悬。
苏知云盯着图上的三双人字拖看了很久。
两双蓝色人字拖,一双粉色人字拖,能清楚看见穿粉色人字拖的十根脚趾都做了漂亮的渐变指甲。
父亲,母亲已点赞。
苏知云抬头看着雪白的天花板,关上了手机。
窗外还是有蟋蟀的叫声,聒噪不休。
有人敲了敲门,见里头半晌没有声音,小声问了一句:“少爷,你还出来吃饭吗?”
落针可闻。
“咚咚咚。”
没有人回应。
王姨叹了口气,又自己下去了。
橱窗里放着一只雪白的海螺,海螺旁边还有一个小兔子的仿真玩偶,憨态可掬,栩栩如生。
小学门口总是有那种套圈游戏,地上摆着形形色色的动物幼崽,被关在笼子里,十块有三次机会,套到什么就带走什么。
所有的小动物里面,那只小兔子最为打眼,雪白的,毛绒绒的,鼻子湿漉漉,眼睛黑溜溜,漂亮又安静,看上去只有掌心那么一点大,可爱得不得了。
司机见苏知云路都走不动了,有点为难。
“小少爷,我们该走了。”
苏知云就蹲在路上很固执地盯着那只小兔子看,它被关在狭小的笼子里,折断骨头,不许长大,不许丑陋,不许粗笨。
他对上了那只小兔子亮晶晶的眼睛,用指尖摸了摸它的额头,如同摸到了一大团棉花糖一样,柔软得一塌糊涂。
小时候的苏知云就是这样,即便有了什么很喜欢的东西也绝不开口,他只眼巴巴地看着,哪怕喜欢得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也从来不说自己想要。
司机见天色渐晚,担心路上堵车会迟到,不得不将苏知云拉了起来。
“小少爷,天色太晚了,您还有作业要写,等明天跟太太说一声,让太太给你买一只小兔子,好不好?”
“妈妈会给我买吗?”
苏知云抬起头来,他眼睛里倒映着一点星光,表情很认真。
“当然会了,太太那么喜欢您,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怎么会舍不得给您买一只兔子呢?”
像是为了再次确认,苏知云又问了一遍:“真的吗?”
司机看了眼腕表,越发焦急,脸上勉强挤出个笑容来:“当然了,我怎么会骗您呢,小少爷,我们先走吧。”
苏知云叫司机牵着,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那只小兔子就待在笼子里,十分乖巧,一动不动。
当司机将苏知云送回家之后,擦了一把头上的热汗,临行前才想起跟他的约定。
“太太,小少爷想要养兔子。”
李妍娇听到这话的时候正在给小花编辫子,她头也不抬一下,小花的头发很软,也不黑,浅栗色的,李妍娇将它们拢到一块去,用灵巧的十指编出花来,再扎上粉色的缎带。
“让他养就是了。”
“要学校门口的。”苏知云忽然说,他又强调了一遍:“只要学校门口的。”
李妍娇眉头不自觉地一蹙,像是有点不高兴那样,许久没有松开。
“买哪只不都一样,难道你真的能分清楚你想要的那只兔子和其他兔子有什么区别吗?”
苏知云很执拗:“就要学校门口的。”
李妍娇眉头蹙得更紧了,仿佛两个互相撕扯的人在打架似的,紧紧扭在一块,好半天才不情不愿地分开。
“算了算了,等下次我去接你给你买就是了。”
然而直到苏知云小学毕业,他都没有等到那只兔子。
李妍娇一次也没来接过他。
有些东西太想要了,又得不到,所以只能自欺欺人地说自己不想要,等到时日一长了,就好像真的不想要了,真的不记得了。
苏知云抬起手来,拢住了自己的眼睛,想象自己是一条正在潜水的鱼。
水里很安静,光要从很遥远的地方模模糊糊地透过来,冬天水面结了冰,就会像是晶莹剔透的龙宫,没人知道底下沉睡着数以万计的生命。
他将空调打到了十八度,寒风吹得在肌肤上,起了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
月光皎洁,落在一旁亮着的手机页面上。
晚上九点五十六分。
苏知云发了一条仅自己可见的朋友圈。
“鱼的记忆只有七秒钟,而人的记忆却伴随着自己的一生,直至大脑储存记忆的部位死去或者病变,从某些方面来说,这或许是另一种畸形又残忍的浪漫。”
到了礼拜六,一大早苏知云就被小胖子的电话吵醒了,他摸到枕头边的手机,刚一划开就听见了那头的欢欣雀跃的声音:“苏知云,我妈说过几天我爷爷七十大寿,让我请假回国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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