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历二十七年, 又是一年大雪。
霍妩窝在房中与母亲煮着暖锅, 屋里烧了地龙,又放了银碳, 沈容犹不放心,还是不许她将毛边大氅脱下来。
“你啊,都快二十岁了,已是要做母亲的人,还这么不知分寸, 越发的小孩子脾气,真是旌笙宠坏了你。”沈容嘴上数落着,手里却没停下,亲自给女儿捞肉片吃。
霍妩道:“在母亲面前,我可不就是个小孩子嘛。”
沈容笑着摇了摇头,心中很是满足。
阿妩嫁与卫旌笙已是第四年,心性依旧保持得如在闺中时一般,可见卫旌笙待她的好。再说了, 自二人成亲后,卫旌笙也时常带了阿妩回国公府探望,甚至愿意时不时陪着霍妩在府里小住几日,对霍家众人亦是事事上心。
卫旌笙毕竟比霍妩年长,照沈容来说,闺女这门亲事样样都好,可女儿这肚子迟迟没个反应,叫沈容怎能不着急, 这几年她为了女儿,几乎是把京里所有的求子庙都给拜了个遍,还托人寻来大把的偏方。
作为亲王,膝下无嗣怎么行呢,眼下还好说,时日一长,难保他不动旁的心思啊。
霍妩本就不爱喝那些苦的要命的汤药,只觉得喝下去好半天嘴里都泛着那股子苦味,回回都是硬着头皮捏了鼻子往嘴里灌,卫旌笙那日回府,见她这个模样,二话不说就把他手里的药泼了出去。
他郑重其事地问她:“阿妩,你真的这么想要一个孩子吗?”
霍妩愣了一会,才道:“倒也不是,只是你……”她总不能让他没有子息啊。
“那就不要了。”卫旌笙斩钉截铁地道。
“我们有无需孩子养老,待百年后,执禹景源,难道还能不给我们堂前送终?”他道,“再说了,我有你这么孩子就够了。”
他捏了捏霍妩的脸,皱眉道:“瘦了。”
霍妩呆呆地与他道:“药太苦了。”喝了拿药,她连吃东西的劲儿都没了。
卫旌笙笑笑,凑过去在她唇上亲了一下:“这样就不苦了。”
霍妩回国公府时,便将卫旌笙的话告诉了沈容,沈容叹了口气,再也不费心去寻那些个生子良方,只是从此以后,她对这个女婿,倒真是视若半子了。
皇后并非卫旌笙生母,又是看着霍妩长大的,难免偏心于她,自然不会没事为他赐些什么姬妾,倒是陛下偶尔提了两句,全被卫旌笙挡了回去,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跟陛下说的,竟叫陛下从此熄了这份心思。
直到今年年初,霍妩在太后宫里范头晕又反胃的,叫了御医一诊脉,才知道,她腹中竟不知不觉多了个小的。
太后喜得不行,她年事已高,这几年精神越发不济了,霍妩的好消息让她连胃口都好了些。
卫旌笙向来沉稳的人,被匆匆喊来太后宫中时,临近宫门差点绊了一跤,得亏卫昶霖扶了他一把,他在霍妩面前蹲下,伸出手,却连摸一摸霍妩的小腹都不敢。
霍妩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尚且平坦的肚子上,眼里透着浓浓的笑意,她快活地与他讲:“七哥,咱们有孩子了!”
是啊,他们的孩子,他与阿妩的血脉。
卫旌笙原以为,重活一世,已是逆天而为,故此,他们才久久没有孩子,他不觉得遗憾,只是看阿妩对着别家幼童闹在一处的样子,还是忍不住会想,若是他们的骨肉,该会是个什么模样。
一个小小的,生的像阿妩的孩子……
成婚四年,好容易有了孩子,霍妩登时就被团团保护了起来,真拿她当个易碎的玉器一般,这不许那不让的,叫霍妩苦不堪言,卫旌笙推了大半的差事,一心守着她,这回还是扬州一带出了件贪腐的大案,交给别人总不放心,才让卫旌笙走上一趟。
霍妩心中窃喜,七哥这几个月管她管得跟什么似的,他这一走,她正好能松快松快。
只是霍妩没想到,前一天她就被卫旌笙打包送回来霍家,叫沈容陪着,他这才安心走了。
沈容笑道:“真不让人省心,就算旌笙不把你送回来,我也是要亲自去王府陪着你的。”
霍妩这是第一胎,她月份大了,都说女子生产是在鬼门关前走一遭,爱女随时都有可能发动,她怎么也不放心独留她一人在王府的。
“说来,旌笙也快回来了吧?”
“嗯。”霍妩点头道,“他同我说已经在回程的路上,约莫就是这两日……嗯……母亲,我有些疼……”
沈容手中的银筷掉到了裙摆上,脏了她的衣衫,一向注意的国公夫人这时全然顾不得了,她快步走到霍妩身边扶住她,急道:“这怎么就忽然疼的厉害起来了,莫不是,莫不是要生了?”
她的手向下伸去,霍妩的裙摆上已慢慢向下开始淌出鲜血。
霍妩这一胎生得并不顺利。
她耳边尽是医官产婆们的呼喊,可她太疼了,她能感觉到血顺着她的腿往下流,母亲握着她的手,有妇人往她嘴里灌进参汤,叫她用一用力。
霍妩死咬着唇,她怕自己一张嘴,就是一阵尖叫。
她疼得恨不能拿把刀将肚腹刨开,取出这个孩子才好!
到后来,她的意识都有些模糊了,母亲才她耳边不停地哭喊,叫她再坚持一会儿,再多一会儿,千万别放弃,她听见宋悦在外头怒斥医官,“什么保大保小,裕王妃要是有个什么万一,你们……”
她模模糊糊地想,七哥在哪儿啊。
霍妩委屈的想掉眼泪,这个大骗子,说好了会一直陪着她的,怎么她现在疼得这样厉害,却还是见不着他啊。
她,她要是撑不下去了,七哥要怎么办呐。
这个人这么偏执,这么认死理……
她眼前的视线已有些迷糊,恍惚看见有一个人破门而入,不顾旁人阻拦,飞快地向她跑来,将她紧紧搂紧怀里,哽咽着喊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有什么滚烫的东西落下来,滴在霍妩脸上。
霍妩喃喃道:“七哥?”
对方颤抖着抱着她,亲吻她汗湿的额头,“是,是我,我回来了,阿妩别怕。”
“七哥……好疼啊。”她带着哭腔抱怨。
卫旌笙道:“是我不好,都怪我,阿妩,你一定要坚持住,好不好?”
他此生从未这样怕过,若要因为这个孩子,害的霍妩失去性命,他怕自己控住不住,等孩子一出生就扼死了他,叫他一起下去陪霍妩。
等到第二天晌午,伴随着一声响亮的啼哭,霍妩腹中的孩儿才呱呱落地。
沈容腿一软,直接跪倒在了地上。
产婆抱着孩子,喜道:“是个俊俏的小郎君呢,殿下您瞧瞧,殿下……”她的声音被遏制在了喉管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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