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是什么?
是五感逐一剥离, 意识坠落黑暗,再不见日月光辉;是打三途川而过, 走上轮回的桥, 再不记前世风尘。
是新生,又一次干干净净来到这个世界上,无论微笑或哭泣, 都不再与往事相关。
郗长林不期盼来世,此时此刻, 唯一在意的,不过是贺迟是否会将他忘记。
墨西哥人认为人会经历三次死亡。第一次是生理学上的死亡, 呼吸停止,心脏不再跳动;第二次是亲友在葬礼上目送死者远去,法律上注销所有的证明;第三次, 是最后一个仍铭记着的人把回忆忘却。
对于他们而言,死亡是一场狂欢。郗长林希望贺迟也能狂欢着送他远行, 再微笑着忘掉这段和他相关的记忆。
郗长林不禁开始琢磨, 如果六年前的那个夜晚, 他没有出现在酒吧, 或者贺迟晚去几个小时,贺迟的人生该是怎样。
大概会是——历经波折在家族内斗中获取胜利, 坐稳大家长的位置后, 和一个漂亮干净的人谈恋爱,或许会分手,或许会结婚, 或许会有自己的孩子,又或许需要从分家过继,但无论如何,都该是安稳顺遂的一生。
没有得知郗长林死讯后的飞机失事,没有被主神选中成为任务者穿越九个世界,没有为了寻找到郗长林而交换出自己的来生。
贺迟将会过幸福喜悦的一生,将会一次又一次通往新生。
宁静安好。
如果那个夜晚,在TRUTH酒吧中,贺迟没有遇见他就好了。他走他黑暗晦涩的人生路,而贺迟,则奔向另一头,被鲜花与阳光所拥抱。
没有交集,各自天涯。
可这样想着,他为什么会落下泪来,为什么会呼吸不畅,为什么会那么的……不甘心?
不甘心贺迟牵起别人的手,相拥与亲吻。
漫无边际的黑暗中,郗长林垂在身侧的手骤然攥紧,竟是试图挣扎出这让人沉溺让人空虚、名为死亡的束缚。
但是无果,他双眼不可视物,双手不可触碰,双腿无法站起。
一切都是徒劳的,命运的轨迹既定,他是正下坠前往死亡深渊的亡魂,正一步步迈向轮回之门的往生者,除了来世,别无他处可去。
但郗长林不想放弃,虽然说过什么如果人生无遗憾、那么或长或短都无所谓的豪言,虽然一遍又一遍告诉别人死亡不是终点、而是另一段旅程的开始,可真正降临到头上时,依旧是那么的不甘愿。
死亡是下一段旅途的起点,可相遇时再无法相认,相视却漠然错身,那也太悲哀了。
——最重要的,是那个人没有来生了。他会化为风化为雪,是尘埃一点,是飞花一片,是清风是朝阳,但唯独不再是他自己。
所以贺迟的后半生,贺迟仅有的一生,他怎么可以不陪在身边呢?
郗长林剧烈挣扎,像游泳一样拼命上下滑动手和脚。
穿过眼前无穷无尽的黑暗,跨过耳旁令人心颤的静谧,不知过了多久,不止走了多少距离,终于,在精疲力竭那刻,于头顶见得一丝光芒。
如同溺海的人冲破水面,郗长林死命往上一钻,猛地吸气——随之而来的,他发现自己睁开了眼睛。
视线中,夕阳如火灼烧云堆,远处长河绕过苍莽高山,流向与天相接之处,河岸上凉风一歇又一歇吹来,从眉宇间拂过,摇响檐下的铃铛。
叮铃——
这里是关家隔壁的宅院,一桌一椅一花一木都是和风,恬淡清雅。
郗长林正坐在庭院外的长廊上,垂手不远处,是一盘和果子,还有一壶茶。
这是,活过来了?
但这个问题还没想明白,郗长林身后传来一个平直的声线,语气毫无波动:“主人说,他希望您能在这里醒来。”
郗长林霎时一怔,随后偏头,看见Emi跪坐在他后方,身上穿着一条款式简单的黑裙。再往远一点看去,管家政叔站在转角处,一身纯黑西装,朝郗长林安静鞠躬。
“贺迟呢?”郗长林似乎明白了什么,手指微收,声音有些颤抖。
“主人他……”Emi敛下眸光,话音微微一顿。
这是郗长林第一次见到她欲言又止,不祥的预感加深,一颗心止不住狂跳。
Emi继续了她的话,却是没有勇气将句子说完:“主人他希望您能活过来,拥有健康的身体,所以……”
郗长林不想承认,不敢承认,但不得不承认,他猛然一拳砸到地上,说:“你们都穿得跟参加葬礼似的——所以他为了让我活命,又一次和神做了交易,是不是?这次的代价,是他的生命,是不是?”
“是。”Emi低下头去,轻声开口。
“他早就计划好了,是不是?”
“是。”
坐在廊边的人嗖的一声站起来,接着一抬脚,将那盘和果子与茶狠狠踢进庭院中。
郗长林想要挣脱死亡,所以拼命向上挣扎,他看见了一丝光,便不管不顾去抓住那丝光。可谁能想到,那寸缕光线竟是贺迟用生命替他点亮的。
这不是他想要的结局,这不是他期盼的重生,如果是这样,他真该一头扎回去,去那往生之路,去饮尽茶汤忘却前尘,再不管是否能与贺迟继续的今生。
盛放茶点的器具尽数摔碎在地,郗长林在长廊上走了两步,又一脚踢上立柱。
“谁要他用自己的生命来换我的命?谁答应他用自己的生命来换我的命?我的死活,凭什么他做决定!”郗长林怒吼着,倏地猛然扭头,从风衣口袋中摸出某个东西掷向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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